入秋之後,天氣漸漸轉涼。
江家老宅的院子裡種了幾棵銀杏樹,葉子金黃,飄下來時場景如畫,以前笛好每年都會在院子裡撿樹葉拔草,一個人擺弄那些剪貼畫。
這也算是笛大小姐人生中,為數不多的一項文藝愛好了。
隻不過今年秋天,銀杏葉子落了滿地,也沒有一雙纖纖素手去撿了。
全被阿姨的大掃把一揮掃進了垃圾簍裡。
早在九月初,天氣還未轉涼之時,笛好就搬離了江家。
她搬家的聲勢很浩大,但凡是陪嫁過來的、她自己花錢買的、所有權在她身上的東西,她全搬了出去。
大到那張高架床,小到一把買化妝品送的遮陽傘,一件也沒給季夏夏留下。
——為什麼會說這麼刻薄的話,當然都是有原因的。
或許是因為季夏夏出身清貧,她的生活習慣也很節儉。
這並不是一個不好的習慣。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習慣還非常值得人學習。
但偌大的江家,就隻有笛好這麼一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女性。
笛好又是一個非常喜新厭舊所以導致生活過的不那麼節儉的人。
於是她的化妝品護膚品也好,衣服鞋子包包也好,甚至是一瓶快過期的沙拉醬和油醋汁,在笛好丟掉之前,季夏夏都會非常誠摯地過來問:“這些東西如果你不要了的話,可以給我嗎?”
笛好一開始也沒當回事,隨口就回了句:“要拿就拿走唄。”
直到有一天她看見自己的舊衣服穿在季夏夏身上。
季夏夏的好朋友身上。
季夏夏的媽媽身上。
她覺得自己要瘋。
如果季夏夏直接把這些二手物品賣出去,賣掉的錢用來買彆的新衣服,笛好可能還不會有什麼感覺。
但是直接肉眼看見衣服直接被她們穿在身上,笛好就瞬間有種“老娘自己花錢買的東西憑什麼要給你用”的刻薄想法。
所以再後來季夏夏過來說想要這些二手物品的時候,笛好的回應就變成了:“不行,它們都要被捐出去。”
“捐給誰?”
“賣成錢後,換物資捐給貧困地區的貧困兒童。”
“......”
看著女人義正言辭的臉,季夏夏隻能黯然離去。
“我覺得她根本就是想膈應我。”
後來笛好跟江時說起這件事,整個眉毛都皺在了一起,“江謹言再怎麼落魄,也不至於連幾件衣服都買不起吧?她這樣有意思麼。”
“那你可能還真是誤會她了。”
江時彎彎唇,“江謹言是不缺錢,但江謹言還坐著輪椅呢,總不可能直接帶著她去商場買衣服,最多給她轉點錢或者給張卡,你覺得像季夏夏那樣有原則又獨立的人,會肯花江謹言給她的錢嗎?”
“......你說的也有道理。”
所以,在笛好知道季夏夏是真窮而不是故意惡心她之後。
——她就更不願意拿自己的東西去做好人了。
搬家那天,她鬨出那樣大的聲勢,莫說是江家的人目瞪口呆,便是連鄰居都忍不住出來看情況。
老太太捂著胸口差點沒踹過氣:“笛好!你這又是在鬨什麼?你還嫌現在的江家不夠亂是不是!”
笛好什麼話也沒說。
直接把一本離婚證複印件甩在她麵前。
因為懷了孕後更加畏寒了,她在初秋就披上了大衣。
長發散下來微微卷曲,頭上戴了個英倫風的紗帽,一雙眼睛在紗網後若隱若現,抿起的唇角顯得比冷傲更冷傲。
所以她抱著臂往外走時,整個客廳寂靜無聲,竟然沒有人再敢攔她。
所幸江時不在,不然場麵隻會鬨得更難看。
他恨不得昭告天下,最好一次性讓滿小區的人都知道江謹言跟笛好已經離婚了。
而且離婚快一個月了。
——幸好那個混世魔王不在。
......
笛好離開後,江老太太拄著拐杖發了半天愣。
她指著茶幾上那本離婚證協議書,渾身顫抖:“謹言,你給我解釋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奶奶,我跟笛好,確實在一個月前已經離婚了。”
“啪!”
伴隨著響亮的一聲,一個巴掌被狠狠甩在了男人臉上。
這是江謹言長這麼大,老太太第一次打他。
“你現在出去,給我把笛好追回來!”
“奶奶!這樁婚姻本來就是你們在我昏迷的時候瞞著我定下的,我從來就沒有同意過!”
他捂著臉,笑容苦澀,“如今我有兒有女,我要是不跟笛好離婚,你讓他們怎麼辦?當一輩子的私生子女嗎?左右你打我也好罵我也罷,這件事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同意了。”
事實上,當年笛好跟江謹言結婚,很是費了一番折騰。
因為江謹言是植物人,按理說並不能領那張證。
但好在他們倆之前已經訂過婚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勉強也算是能表達一方的結婚意願。
江家走了各種關係請了無數律師,費儘千辛萬苦才拿回來兩張結婚證。
結果到頭來,被江謹言這麼輕輕鬆鬆地就作了廢。
老太太氣的渾身發抖,拿手指著他:“你離婚,你離婚為什麼不和家裡商量!我什麼時候說過讓你一輩子不離婚了?我是讓你忍一忍,讓你忍一忍!你全拿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好啊,我辛辛苦苦拿命為你籌謀,你倒好,聯合著外人在背後捅家裡人刀子,你知不知道笛好今天做的事,就是明明白白地在我臉上扇巴掌!”
她失望至極,也絕望至極:“難怪你爺爺說你不如江時,這是我的命,我比不過,兒子輩也比不過,如今孫子輩更比不過,這真是我老婆子這輩子的命啊!”
說完這雲裡霧裡的一段話,她就直接離開了。
失望到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肯給他。
江父歎了口氣,難得走過來摸了摸大兒子的腦袋:“謹言,你奶奶想讓你做什麼是她的事,你不必事事順著,這個家有我這麼一個窩囊廢就夠了,你和小時,我希望你們一輩子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以後如果真鬨得不開心了,看著兄弟血緣的份上,彼此都留一線,也算是給你沒用的父親一個最大的麵子了。”
“......”
江謹言頭腦發懵地看著自己的奶奶拄著拐杖拂袖而去。
又看著自己的父親攙著繼母的手步履蹣跚地離開。
他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沒有人罵他沒有人勸阻他也沒有人催促他,他此時此刻竟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也不知道他爸對她說的對不對。
“你爸說的沒錯。”
江老爺子從二樓走下來,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反正語氣依舊是那副封建大家長的威嚴和冷肅,“你奶奶心中有執念,她的話,你不必全聽。就像你說的,如今你有兒有女,家庭美滿,所以你要娶季夏夏,我也不攔著你。你從小到大吃足了苦頭,幾乎沒過過如意的日子,從今以後,就這樣安安穩穩順順心心的,也很好。”
江謹言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聽不懂爺爺的話。
“爺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握緊搭在輪椅把上的手,勉強彎出一個微笑:“我從沒抱怨過以前吃的苦頭,為了江家,為了江氏,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以後不必了。”
江老爺子微微歎息,溝壑分明的臉上甚至有一絲憐憫,“小時剛給我打了電話,他領導的實驗室研發成果已經出來了,藥物臨床試驗也在昨天確定成功......”
江謹言覺得自己的腦袋忽地被砸了一下,嗡嗡作響。
後麵的話,怎麼都聽不太清晰。
隻隱隱約約,看見老爺子的嘴一張一合,就給他下了判決:“謹言,你適合守成,但江氏現在已經到了需要開拓的時候.....既然你母親和你奶奶都給你留了些股份,後天的董事會你也可以去聽聽,隨著這次的研發成果出來,公司的構架核心肯定會大改.....”
江氏是做醫藥發家的。
早年並不能算是什麼正規的企業,隻是一個醫藥堂子改製,暢銷的大多都是小兒預防、老年保健品之類沒什麼競爭力的產品,年年花在廣告上的費用就十分驚人。
也非常注重聲譽。
但這樣的老本不能吃一輩子。
隨著全民素質的提高,年輕一輩大多都不太吃這一套。
所以在江時回國之後,他就開始著手組建實驗室,研究肺癌靶向特效藥。
江時本身自己學的就是藥化,在國外讀書那幾年,一來因為腦子好,二來因為有錢,在這方麵的人脈關係處的並不算差。
這個實驗室,從機密資料到研究人員到前身團隊,幾乎可以說是他一手組建的。
如今有了成果,功勞當然一大半都得算他的。
總的來說就是,之前他扛著壓力每年往裡砸了多少錢進去,現如今他的功勞就有多大。
季夏夏之所以不願意讓笛好這麼快跟江謹言離婚,急著非要在江謹言還沒完全康複的時候就去奪權,一方麵確實是因為怕江謹言最大的靠山江奶奶支撐不久。
另一方麵也是顧及到江時的這個實驗室。
江謹言盲目自信,覺得這個實驗室隻是異想天開,江時燒了那麼多錢,到最後隻會成為他的一大敗筆。
但季夏夏不這麼認為。
她對江時的評判,要遠比江謹言對自己弟弟的評判高許多。
.
“那麼也就是說,江謹言之所以能贏,其實追本溯源靠的全都是他兒子那一推是吧。”
詭譎瑰麗的昏暗空間內,江時翻著書本,慢悠悠地下了這麼一個結論。
感應星盤旋過來:“是的。。”
所以在言情裡,不論是商業行為,還是倫理行為,抑或是很嚴肅的法律問題,最終都能用兒戲一般的撕逼情感手段來解決。
男人歎息著搖了搖頭:“究竟是有多胡鬨,才會設置這樣的世界觀。”
把反派設定成一個心機深沉,詭計多端,隱忍多年虎視眈眈的奸雄,卻沒有給他作為一個奸雄足夠的尊重。
他一方麵心機深沉詭計多端,一方麵又衝動至極脆弱不已。
男女主角三兩句話下了他的麵子,他就開始輕率地打擊報複,惡毒全靠臟話來體現,仿佛江時一口一個“他沒”,而江謹言坐在輪椅上不動如山,就能體現男主的高貴和強勢。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江時這種人,情商比智商還要高,看似瀟灑肆意實則步步為營,原著裡要不是笛好死的太突然完全擊潰了他的神經,江謹言最後能不能站上擂台跟他扳手腕還得再另談。
“我一直覺得,人把什麼事情都攪和在一起是一個很可怕的行為。”
男人合上書,注視著屏幕上穩中有進的任務進度條,彎了彎唇,“商業爭端就靠商業行為來解決,婚姻歸屬就靠法律憑證來判定,除此之外的犯罪行為,既然犯罪行為人和辯護律師都覺得隻是意外過世,可以愧疚補償但不值得上綱上線的話,那就乾脆鏡麵反射了。”
“刀子隻有割在自己身上,才會知道屠夫有多可恨。血隻有自己流過了,才會知道“沒關係”這三個字,要從受害者嘴裡說出來才有效用。”
寂靜片刻。
感應星盤旋在他身旁:“殿下,您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了嗎?”
“嗯。”
......
江時當然很清楚自己要做些什麼。
——首先,刀子隻有割在自己身上,才會知道屠夫有多可恨。
惡魔之所以被稱為惡魔,是因為他乾的壓根兒就不是人事。
入秋以後,天氣漸漸轉涼。
就在笛好肚子漸漸顯懷的時候,季夏夏也發現自己懷孕了。
最開始,是她的醫生閨蜜林潼潼最先注意到這件事的。
她在喝魚湯的時候忽然想吐,潼潼下意識地就問了一句:“你最近例假準時嗎?”
她怔住。
從這裡開始,一切開始轉向了另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