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這些膘肥體壯的駿馬,還不是縣衙中人笑納?
蘇辰其實並不想跟這個人說什麼,隻問:“朝廷運輸不征耕牛,你們為什麼要把村民的耕牛也帶走?”
劉家的什麼都不關心,她隻關心她家的牛能不能留下來,聽見蘇辰的話一下子目光灼灼地看來,噗通跪地:“青天大老爺做主啊,這頭牛是我們家的命,沒了牛就是逼著我們一家子去死。”
看管著從村中趕出來的耕牛、騾子的那些人,見事情有這樣的發展,也不安於給任一刀為虎作倀。
竊竊的,有幾個人開始悄悄往後退。
蘇辰看著任一刀,等他的答案。
任一刀成了眾人目光聚集處,他一橫說道:“這是官府的規定,要你管?”
蘇辰說道:“我隻聽說朝廷要向民間購買騾馬,你這樣是搶奪,明顯不符合規定啊!我不能管,問問總能吧。”
任一刀確實被堵的沒話說,臉色發狠道:“你算哪根蔥,官府事有你問的?”
說著就示意他的跟班差役回去。
跟班差役朝蘇辰等人凶道:“你們等著,誰走誰是豬。”
彆說蘇辰,連殷化行都撐不住表情了。
這合宜縣的縣令是哪個,怎麼會選這樣又狠又蠢的人做差役?
蘇辰好笑道:“我就在這個村子裡等著,你們快去快回。”
任一刀打量蘇辰,神情略微有些變化。
蘇辰轉頭對阿南達道:“把這些騾子耕牛都接過來,是誰家的就還給誰家。”
為了購買騾馬,戶部是有一批銀子下放的,現在他們免費從村民手中奪了耕牛和騾子回去,再接收到上麵的銀子---
這一進一出,不隻有多少銀子被中間經手的人分了去。
如果是以前,戶部的人說不定也不乾淨,但自從去年過年的時候蘇辰組織的那一場規模巨大的出海集資之後,凡是參與進去的基本上都被朝廷查了一下明麵上的儲蓄。
才短短不到一年過去,不會有朝中大員想不開在這個時候與地方官員聯合,截留這部分銀子。
蘇辰有八分的把握,劉家村的情況雖不是個例,但卻隻是地方官員的私人行為。
阿南達帶領侍衛去接手任一刀帶來的那些“打手們”看管的騾馬,“打手們”其實都是從附近村鎮裡征調的,根本不敢反抗這些氣勢逼人的侍衛。
他們一靠近,打手們就退得遠遠的。
已經落於下風,任一刀什麼都沒說,隻是狠狠地看了蘇辰一眼,轉身騎上他們的馬就和跟班差役走了。
跟著進村的差役其實隻有十幾個,其餘的八十多個分成四組,然後便去劉家村周邊的村子查訪去了。
任一刀是從後麵的村子收耕牛和騾子收到劉家村的,後麵那個村子比劉家村還窮,整個村子翻過來也隻有三頭騾兩頭牛。
蘇辰看到的是總共有十三頭騾子十六頭牛,但據上前幫忙的劉裡正說,這幾乎是周圍六個村子才有的畜力。
看著黝黑麵上皺紋如溝壑的老裡正,蘇辰心裡真的是一陣陣發疼。
一個國家的農村人口竟然貧困如斯,還談什麼發展。
他沉默看阿南達將劉家村的騾子、一匹瘦馬、兩頭牛還回去,然後讓裡正組織村裡的年輕人去通知其他村莊的人過來領回自家的牲口。
“小大人,您快請坐。”
等著村中年輕人去通知的時間,劉裡正邀請他們去村口曬穀坪外麵的一株楊樹下歇著,劉裡正家的半大孫子還拿了一張凳子給蘇辰。
剛才的那個婦人回了一趟家,重新換了身半舊的潔淨衣服梳好發髻,端著一碗泛著琥珀黃色的水。
婦人雙手捧著粗瓷大碗送來,靦腆說道:“大人,您喝糖水。”
蘇辰接了碗,“謝謝。”
婦人一下子放鬆了很多,手卻還是不自覺搓著衣角,道:“大人您幫我追回我家的牛,您是救了我們一家的命,我給您立個長生牌位吧。”
收回耕牛和騾子的那幾家都表示也要給立長生牌,劉裡正笑著頷首,沒有反對。
在這些村人心裡,至少現在他們的資產被這個小大人保住了,他們就要記下這一分恩情。
蘇辰看向這些人純樸的麵容,搖頭:“其實你們根本不必感謝我,朝廷打仗運輸軍糧的騾馬不夠,便要向民間購買,規定下的購買標準就是高於當前市價一成的價格。不是我幫你們,是朝廷規定那些人並不能白白拿走你們家的騾子和馬。而耕牛,根本不在征收之列。”
蘇辰說完,還以為大家會歡呼,覺得這樣的朝廷很好,但幾乎人人麵上都沒有欣喜的表情,他們隻是看著蘇辰。
好像在問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蘇辰沉默了。
之前他跟阿瑪提過的底層辦事人員體係的改革,勢在必行。
否則就算是朝廷財富一步步累積,到了阿瑪能夠宣布“永不加賦”的那一天,這些最底層的百姓還是沒有好日子過。
尷尬在沉默中蔓延。
劉裡正說道:“朝廷是好的,我們心裡都念著朝廷的好呢。”
蘇辰笑了笑,是全然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