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經出城去過幾次庵廟,但也是侍衛開道,家奴戒嚴,而她們那些女眷們不是在車中,就是在轎內,半點外人都看不到。
如今因不記得自己的出身,環顧周圍,隻覺著到處新奇好玩兒,又見路的兩邊上若乾攤販,所售賣的東西都連在一起,或在桌上,或在地上,琳琅滿目,竟是什麼都有。
她看的目不轉睛,甚至眼睛都有些不夠用了,比明值都還要驚奇幾分。
冪籬的珠子在眼前隨著動作晃來晃去,幾乎讓她不耐煩起來,很想徹底摘掉,幸而甘棠提醒道:“奶奶,這裡人多眼雜的,謹慎些才好。”
這會兒明值捧著幾個彩繪的泥娃娃看個不住,這探子的竹竿上還掛著幾個藤編的玩器,看著倒也精巧,又有蟈蟈籠子,裡頭還盛著幾隻捉來的蟈蟈,吱吱的叫。
東淑聽著那細細的蟲兒叫聲,眼睛都直了,便捧著道:“我要這個。”
甘棠忙問價,幸而價格不高,她便掏錢買了兩個竹篾編的蟈蟈籠子,卻忍不住道:“奶奶,咱們去了庵堂裡,那是野外,自然少不了這些小蟲子,還怕聽不見叫聲?竟巴巴的花錢買。”
東淑道:“你管我呢,我喜歡。”
又見明值往前跑去,她也高高興興地追了過去:“你看什麼呢?”
甘棠跟在後頭,哭笑不得。
於是又買了幾樣東西,甘棠已經囊中羞澀。
原先鎮遠侯府是江雪操持,隻是她隔三岔五的病,蘇夫人實在受不了,隻得自己管著,所以江雪這裡竟隻有些許月例銀子,很不算富裕。
甘棠正在想催他們姐弟兩個上車,忽然聽東淑叫道:“這個我也要。”
甘棠嚇了一跳,忙抬眼,見姐弟兩人站在個稍顯寒酸不算很大的攤子跟前,明值捧著個青石小馬打量,東淑卻拿著一麵破破爛爛的銅鏡,極不起眼的,簡直像是從哪裡撿回來的一樣。
甘棠湊上前道:“這是什麼東西?這個也能賣錢?”
東淑翻來覆去的打量那麵鏡子,道:“我看著這東西有點眼熟,想必是跟它有緣,快給我買。”
甘棠勉為其難地問那老板價格,那賣主自然是個經驗老到的,看東淑打扮不凡,便故意要多了一倍的價格。
甘棠氣的說道:“這種東西破爛成這個鬼樣子了,人影都未必照的出來,一文不值隻該扔掉,你竟還敢漫天要價?”
那賣主笑道:“小姑娘,這可是古董,要的就是這份舊,你不懂不要亂說。”
甘棠叉腰道:“我看你才是亂說騙人的,什麼都是古董,那我家裡都是古董,這世上還都沒有窮人了呢!”
東淑見她隻管跟那賣家吵,便道:“五百錢很多嗎?彆跟他廢話,給他就是了。”
甘棠倒吸一口涼氣:“奶奶……”低低道:“我沒有那麼多錢了。”
東淑微怔。
賣主早看出端倪,便笑道:“這樣吧,我看這鏡子跟夫人也是有緣,就再讓你一百錢,隻要你四百錢這樣可以了吧?”
甘棠愁眉苦臉。
東淑終於看了出來,隻怕剩下的錢實在是屈指可數了。
她捧著鏡子,擦了擦上麵模糊的花紋,歎氣道:“這才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呢,沒有錢,這緣分都隻能斷了。”
賣主好不容易等到一個“識貨”的,很不願意放過宰人的機會,忙道:“那三百錢呢?你能出就給你,三百也沒有?那那二百……”
忽然明值道:“姐姐,我有一百文。”
東淑扭頭:“你哪裡來的錢?”
明值道:“我去學堂,每個月也有錢,我偷偷攢的,都給姐姐……”
小孩子正在掏錢,卻聽到有個聲音道:“五百文我拿了。”
東淑聽著這個聲音異常的耳熟,忙轉頭。
卻見身後站著一人,身著青緞子團花暗紋的圓領袍,腰間革帶上垂著金色的魚袋、荷包、佩玉等物。
頭戴玄色巾子,長身玉立,氣質沉鬱,赫然竟是李衾!
“李、李大人……”東淑大驚。
李衾身後走出一人,是個相貌白淨的小廝,正是金魚兒,他上前扔了一塊兒碎銀子給那攤主。
那攤主見狀,簡直喜從天降,又看李衾腰間的魚袋,知道是三品以上的大人,急忙打躬作揖道:“多謝多謝!”
金魚兒道:“銀子不用找了,這個小石馬一並拿著了。”
攤主無有不從,畢竟這鏡子他幾乎都要賠錢賣,那小石馬更是擺著玩兒不值錢的,這塊銀子卻足有半兩,簡直可以把攤子上大半的東西都買下來。
金魚拿起石馬,看看李衾後,便遞給了明值:“拿著吧。”
明值遲疑:“不是我的東西,我不敢要。”
李衾的目光從東淑身上轉到明值身上,微微一笑:“我曾欠你姐姐一份遞傘之情,這個算是我的謝禮吧,好生收著。”
明值聞言隻看東淑示下。
東淑正看著李衾出神,聞言呆了會兒:“既然李大人給你,你就拿著吧。”
明值於是認真向著李衾行禮:“多謝李大人。”
李衾淡淡地一點頭,垂著的眼皮停了停,才看向東淑,又掃向她懷中抱著的銅鏡:“你喜歡這個鏡子?”
東淑道:“是、是啊。”
李衾問:“為什麼?”
東淑猶豫片刻,終於實話實說道:“不為什麼,就是看著眼熟,大概是合了眼緣。”
李衾聽到“合眼緣”三字,意義莫名的一笑。
東淑撫了撫懷中的鏡子,卻又道:“今日讓李大人破費了,改天有機會必然還給你。”
李衾本正要走的,聽了這句又看向她。
東淑看出他的眼睛微微泛紅,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神有些奇異,很不像是才見過兩麵兒的。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張指揮府內,張夫人說過的話。一時忍不住問道:“李大人……”
“嗯?……何事。”
東淑鼓足勇氣:“我跟您的夫人,真的、很像嗎?”
李衾眼神一變,竟有幾分淩厲地看向東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