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2)

第22章

蕭憲終於還是又來了。

這些日子,那古銅鏡雖然好端端地藏在他的書房之中,每日被他含情脈脈的眼神盯著瞧,但與此同時,李衾那邊兒也很執著。

他派了小廝林泉當作“討鏡使”。

頭一次蕭憲不明所以,還以為有要緊事,尚且算和顏悅色。

直到林泉笑嘻嘻說:“給三爺請安,我們主子說,那件東西三爺看夠了的話,也好還給人家了。”

蕭憲起初還隨意應付,後來不厭其煩,就一改溫文爾雅之態,變得言簡意賅。

“滾!”

“是!”林泉倒是從善如流,撒腿跑的無影無蹤。

但是次日仍舊會再來。

不僅是往蕭府,就算是吏部,或者蕭憲跑到彆的地方跟人吟詩作對,或者赴宴……總會有林泉那張臉來大煞風景。

蕭憲懷疑林泉是個妖人,不然怎麼他下令若是李衾的人出現就一概不見,林泉卻仍舊能夠見縫插針,無孔不入地冒出頭來,簡直是陰魂不散。

不出幾天,蕭憲幾乎都對林泉那張臉產生不良反應了。

真不愧是李衾豢養的狗腿子,真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這份可厭的勁頭也是纏纏綿綿無窮儘焉。

試問他堂堂的蘭陵蕭氏貴公子,富可敵國,揮金如土,哪曾給人追債似的跟在後麵狂轟亂炸。

在歲寒庵的菩薩殿側,蕭憲又見到了東淑。

丫鬟跟在身側,她緩緩沿著赭黃的院牆旁邊走來,因為隔得遠,又看到那熟悉的姿態,蕭憲忍不住眯起了雙眸。

他本來以為自己上次經受過那種瞬間“從生到死”的打擊後,會“心若止水”,誰知驀地看見了這個人向自己走來,心竟不由自主地又開始跳快,連雙腿都好像要脫離了他的本心,蠢蠢欲動的要走過去迎上她。

想象中那是他的妹子正含笑走向他,而他每次都會快步迎過去,兄妹兩人相見,彼此笑談不羈。

他默默地看著那個女子在眼前越來越清晰,好不容易才將回憶的潮湧壓下。

東淑屈膝行禮:“參見蕭大人。”

蕭憲斂了心神:“少奶奶免禮。”

東淑起身:“不知蕭大人有何事要見妾身?”

蕭憲注意到,她的眼睛略比東淑的眼睛要大——這可能是因為她本就比東淑瘦一些的緣故。

肌膚倒是一樣的白,柳眉,鴉鬢,丹唇……倒像是沒什麼大的差彆了。

蕭憲將手中的紫檀骨玄色底江山圖的泥金扇展開,微微遮住了半邊臉,他竟擔心自己臉上的表情也脫離了控製。

但就算如此,東淑仍是覺出了異樣,若不是知道這位蕭大人不是那種輕狂浪子,且自己的相貌又跟他妹妹相似,隻怕立刻就要轉身離開。

“蕭大人?”東淑提醒了一句,看看蕭憲,又看向他手中的那把折扇……這扇子看起來也是價值不菲。--

蕭憲終於回過神來:“啊,是這樣的。我是為了那古銅鏡而來。”

東淑隱隱就猜到或許跟此事有關,聽他單刀直入,便微笑道:“那古銅鏡是李大人先前做主‘借’了去的,怎麼忽然間又勞煩蕭大人來了?”

蕭憲道:“這鏡子如今在我手中。所以我想,不如我主動來跟少奶奶洽談此事。就不必再特意勞煩李大人走動了。”

東淑微笑道:“那不知蕭大人要怎麼個洽談法兒?我本以為是‘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的……可聽大人的語氣似乎沒這麼簡單?”

蕭憲對上她一雙微挑的鳳眼,突然想起李衾跟自己說過的——“她不是表麵看著這樣柔柔弱弱”。

“我同少奶奶到待客處如何?”蕭憲抖腕將扇子一揮,泥金扇“噠”的聲合了起來,扇頭往前瀟灑的一指,這動作更見風流倜儻。

兩個人走過了幾棵羅漢鬆,到了歲寒庵的知客處。這個地方東淑也來過,可今兒過來卻見不同,一應的桌椅板凳都像是新擦拭過,椅子上且都鋪了新的緞麵墊子,桌上的茶盞都是一色新換的官窯脫胎填白蓋碗。

而且進門便嗅到純淨的檀香氣,跟先前的那種劣質香煙的氣息大為不同,她心中愕然,四顧看時,發現靠內的長條桌案上,擺著一個紫金盤龍鏤空雕花的熏香爐,一縷昂貴醇厚的香氣嫋嫋而出。

蕭憲抬扇子示意東淑落座,自己在上位落座,道:“我聽李大人說起少奶奶是在集市上得到那古銅鏡的,讓我甚是好奇,少奶奶對於古董器物也有研究?”

東淑道:“並無,隻是一眼看中而已。”

蕭憲笑了笑,扇子展開輕輕地揮了揮:“這可真是巧了,那你可知道這鏡子是一對兒的?”

“李大人曾告訴過一句。”東淑回答,心中卻有些恍惚,似乎還在哪裡聽說過這說法。

蕭憲道:“這古銅鏡是漢代的東西,原本叫做‘四獸獻瑞’,我手中有一麵,也曾尋找另一麵,卻始終求而不得,這次機緣巧合,少奶奶所買的那麵卻正是一對兒。”

東淑道:“所以……”

蕭憲一笑:“也曾有傳言,說是這四獸獻瑞,得是一對兒,四個神獸齊聚才能鎮保平安,若是分開的話,神獸非但無法鎮守,反而會散發凶性,不利於主人。所以我想請少奶奶玉成,好歹讓我遂了心願,讓這對銅鏡也得以成雙。”

東淑聽了這幾句話,心中嘖嘖有聲,果然如她所說,這些當大官兒的都是一套一套的,心裡不知多深呢。聽這話說的,還什麼“傳言”,竟好像她不答應把銅鏡給他的話,就是故意謀害他似的,簡直是不給她選擇的退路。

這個人,看著長的出色,這話頭上卻比李衾更見鋒芒懾人,李衾至少還懂轉圜,時刻給人留有餘地。

東淑心裡嘀咕,麵上卻恰到好處的溫婉一笑,垂眸輕聲道:“怎麼蕭大人貴為吏部尚書,也在意那些無稽的流言嗎?”

蕭憲微怔。

東淑意態閒舒,又道:“所謂的神獸齊聚……未免言過其詞,連妾身都覺難以想象,何況這銅鏡是妾身從小販手中購得,妾身看那小販,雖然沒有身穿紫衣係金魚袋,可也算是個衣食無憂紅光滿麵之人,至於蕭大人這般身居高位福德深厚的大人物,所享福緣自然是那小販不可同日而語的,小販都無恙,何況大人?想來‘不利於主人’之說,不過妄言。大人很不必放在心上。”

蕭憲心中震動,見她徐徐說來,語氣柔和,話中帶刺,竟還拿那街邊的攤販來揶揄自己,簡直句句戳著他的肉,這才終於明白了李衾那句警告的意思。

可不知為何,雖然被人嘲諷了,蕭憲竟然沒有半點兒惱怒的意思,他盯著東淑看了半晌,竟仰頭輕笑了幾聲。

東淑抬眸:“大人為何發笑。”

她的眼睛烏溜溜的,透著幾分狡黠,還有一點點算計跟警惕。

蕭憲打量著她的眸色,沉吟道:“果然李大人說的對,江少奶奶的口齒真真厲害,竟叫我無言以對了。”

他直白的冒出這句,卻讓東淑有些猝不及防,臉上微微地漾出一點紅暈。

她便低咳了聲,道:“大人這話我就不懂了,李大人又說什麼了?怎麼兩位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棟梁之才,也會背地裡議論一個婦道之人嗎?”

蕭憲笑道:“少奶奶放心,李大人所言都是讚譽之詞,並不是那種瑣碎嚼舌的話。”

東淑的雙眼微睜,這才透出幾分天真之色,似乎好奇李衾都跟他說了自己什麼。

蕭憲對上她的眼神,心頭微微一窒,終於又道:“好吧,當著真人不說假話,這銅鏡,我實在舍不得,但是李大人說他在少奶奶這裡做了擔保,我也不好就壞了他李家的名頭,我想著萬事都有商量,既然少奶奶是從彆處購得的,那麼,能不能……也請您割愛,把此物賣給我?價錢嘛一概的好商議,你隻管開口!”

東淑本來也是打定主意,不管他說什麼,反正銅鏡不能給他,就算是蘭陵蕭家、吏部尚書又如何,總不能拚著李家蕭家的名兒不要來硬搶。

誰知蕭憲竟說要買,而且是這樣財大氣粗的口吻。

其實自打蕭憲一露麵,整個人從頭到腳散發著貴不可言之氣,可見是個有金山銀山的人物。何況這歲寒庵的知客處,顯然是為了他才故意重新清理布置過的,而那熏香爐以及那聞起來就極名貴的檀香氣,隻怕都是他隨身所帶之物。

之前她跟甘棠閒話,還正愁找不到發財的法子呢,不料下一刻就有人撞了過來。

東淑心中猶豫,一方麵她不想舍了銅鏡,可另一方麵,那句“價錢你隻管開口”又在拚命誘惑著她。

她的心情非常的複雜,終於決定再矜持一下:“這個嘛,蕭大人,有道是君子不奪人所愛……”

蕭憲道:“可也說,君子有成人之美。您覺著呢?”他說了這句又道:“橫豎這銅鏡若歸了我,自然是好生保存不容有失,甚至將來若是少奶奶想見那鏡子,也是容易的,我必不至於阻攔。”

東淑慢慢地歎了口氣:“蕭大人言辭這般懇切,實在叫人拒絕都難。”

蕭憲笑道:“應該是少奶奶善解人意,請您開個價,不管多少都使得。”

東淑對上他含笑的眼睛,心跳也忍不住加快了幾分。

要多少錢呢?這不過是五百文買的東西……加價十倍的話似乎不值當。何況人家堂堂吏部尚書,開價五十兩似乎太辱沒他的身份了。

何況之前還有李衾做過擔保,這李家跟蕭家的名頭加起來都不止五十兩,連五百兩還嫌少呢。

可若是要的太多……會不會讓蕭憲以為自己是獅子大開口,貪得無厭,小人行徑,看不起自己?

東淑的心裡像是油鍋開了,頭一次體驗到做買賣的艱難。

“這個,”東淑的心跳的聲音如同擂鼓,耳朵都開始嗡嗡作響,“五……五百、兩。”

蕭憲聽她說“五”的時候,眉峰一動;聽到“百”,眼中駭然;最後聽到“兩”,那兩隻眼珠子卻幾乎要跳出來,仿佛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東淑看他的表情好像是不太樂意的,也覺著自己出的價錢似乎太高了。

五百兩足夠一個中等之家十年的用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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