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1 / 2)

第79章

皇帝聽了李持酒的回答,揚首一笑,抬手在他的肩頭輕輕地拍了一下,動作竟甚是寵溺。

就在這時候,殿外有太監揚聲通稟,原來是蕭憲到了。

不多時,就見蕭憲在前,東淑在後,兩人魚貫進了內殿,上前行禮。

從東淑一露麵,李持酒就看見她了。

當下長眉一揚,雙眼裡的光就冒了出來,臉上的笑容過分燦爛。

東淑因為一直低著頭不曾四處打量,所以並不知道他也在,也沒看見他,倒是蕭憲一眼瞧見了。

看著鎮遠侯那個樣子,蕭憲突然想起以前自己偶然興起、跟眾紈絝出城射獵的時候,那些貴宦子弟們身邊所帶的狼犬個個精神炯炯,而那些狗子望見獵物的時候,就是這種興奮難耐的德性。

蕭憲不悅地掃視李持酒的時候,文帝卻也瞧見了鎮遠侯這恨不得搖頭擺尾似的表情,皇帝笑了笑,隻對蕭憲道:“讓朕等了頗久,怎麼之前不跟穆學士他們一塊兒進宮啊?”

蕭憲道:“臣本想著這也不算什麼大事,有杜公公跟穆大人在,已經是足夠了。”

文帝道:“這種藏玉瓷百年一見的,你也知道朕喜歡這些玩意兒,到底該進宮來跟朕一塊兒賞鑒才好。”

蕭憲道:“是臣考慮不周了。”

此刻文帝看向他身後,說道:“朕聽杜成說,這東西是‘小江’找到送給你的?”

蕭憲也知道皇帝已經看見東淑,當下道:“請皇上恕罪,其實‘小江’正是臣新認的妹妹。”說著便拉東淑走了出來,叫她磕頭,又說道:“因她是女子,行動不便,可畢竟又是她找到的寶物,聽說今兒要開這藏玉瓷,才特帶了她出來看看熱鬨,沒想到竟是龍紋金器,所以不敢藏私……本是要先送她回府的,隻是公公說要連她一起進宮,所以不敢有違。”

文帝笑道:“罷了,你莫非覺著朕會追究她女扮男裝之事麼?何況你們又不是本意欺君,朕豈會不知。”

蕭憲謝恩。

文帝走前兩步,又看著地上的東淑道:“這是朕第二次跟你見麵了吧?且先平身,起來說話。”

東淑行禮起身,卻仍是斂眉垂首。

她今日不施脂粉,雪色肌膚,如同毫無瑕疵的溫玉,可天生的黛眉朱唇,看著彆有一番令人驚心動魄的嫵媚可喜之處。

又因穿著男裝,寬袍大袖,這嫋娜裡便透出幾分難以言說的風流之態。

文帝打量了片刻,笑道:“上次卻是朕也看走了眼了,如今再見,卻覺著……這般的品格,恐怕也不輸於蕭東淑啊。”

他說了這句,便看蕭憲道:“你說呢?”

這若是在以前,蕭憲必然不依。可現在知道此人就是彼人,都是同一人又有什麼可比較的。

可畢竟旁人不知道,卻不好不做表示。

於是蕭憲便道:“回皇上,雖然江妹妹極好,但東淑在臣的心裡自然是獨一無二的。”

文帝笑了幾聲,便問東淑道:“你且跟朕說說,你是怎麼找到這寶貝的?”

東淑道:“回皇上,說來也不過是機緣巧合……”

她說到這裡,突然感覺到一股異樣,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盯著自己。

本來東淑在禦前是按照規矩不肯抬眸亂瞅的,可這感覺如鋒芒在側,她嘴裡說著,忍不住抬眸往前頭看了眼。

這一瞧,正看見站在殿側文帝身旁不遠處的李持酒。

對上那雙過分明亮的眼睛,東淑的腦中一片空白,一時竟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文帝見她忽然間停了下來,便跟著轉頭看了一眼,笑道:“鎮遠侯在這裡,你不自在了?”

東淑忙鎮定心神,重新垂頭道:“回皇上,妾並不敢。”

文帝笑道:“其實之前杜成跟穆學士帶了那三件東西進宮後,鎮遠侯也說起來,他曾是見你擺弄過的。”

因原先不知道鎮遠侯在,陡然看見了,很是意外,又聽皇帝這麼說,東淑心裡老大的不自在,也不知該如何接口。

蕭憲也知道她的尷尬,便故意道:“皇上,卻不知道這三樣寶物恢複的如何了?”

文帝還未回答,就見杜太監從外緩步無聲而來,躬身帶笑說道:“皇上,那金碗已經恢複妥當了。”

文帝方笑道:“呈上來。”

一時三刻,杜太監親自捧著一個烏木托盤,上襯著一塊兒鵝黃色的緞子,金碗便放在上頭,鵝黃緞襯著明晃晃的金碗,上頭黑色的龍紋更顯肅穆莊重,一看就知非是凡器。

文帝看著此物,嘖然稱奇,一時才忘了彆的。

蕭憲跟東淑雖然已經看過這東西露出半麵真容,可如今整個兒恢複了本色,卻更加奪人眼目,果然不愧是稀世之寶,皇族之物。

杜太監跪地,請文帝細看。

文帝抬雙手將那金碗捧了起來,打量了片刻,道:“這碗內仿佛有字。”

此刻穆學士也在旁邊,聞言道:“回皇上,臣也察覺了,這似乎是……”欲言又止,臉色古怪。

文帝早看了出來,一時沉吟不語。

蕭憲看看穆先生,又看看文帝,不明白為何他兩人的表情跟反應都這樣怪異,沉默之中還是李持酒打破了:“這到底是什麼字?”

文帝才一笑:“蕭憲你看吧。”說著,便緩緩地把碗遞給了蕭憲。

蕭憲忙躬身接捧了過來,垂眸看了片刻,麵露疑惑之色。

忙定睛又

細看了一番,蕭憲手一抖,差點兒把這金碗扔了出去。

東淑在旁不動聲色,卻也看了個正著。

原來這金碗的底部,赫然篆刻著四個小字。

並不難認,乃是:安定公嬰。

對於李持酒而言,這四個字毫無意義,因為他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典故。

但對於文帝,穆學士,蕭憲乃至東淑來說,這四個字,卻是沉甸甸血淋淋的,叫人心裡難受。

安定公,是一個

人的封號,“嬰”則是那個人的名字。

但是既然是“安定公”,又怎敢用皇族的龍紋呢?

不管是穆先生,蕭憲還是文帝等,都覺著這東西是漢代的。

畢竟外頭的一層青釉褐斑瓷乃是西晉,所以裡頭的東西隻能往上推,而且按照那龍紋的製式,顯然就是漢代皇室之物。

漢代皇室極多,本來毫無頭緒,可是加上這這四個字,意義就不一樣了。

漢朝曾有一個皇帝叫劉嬰,最後死之前,曾給封為安定公。

這個皇帝,就是漢宣帝的玄孫,也就是後來給王莽篡位、取而代之的那位可憐的君主。

劉嬰幾乎是從一出生,就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漢平帝駕崩的時候他才隻有兩歲,所有的朝政大事都落在王莽手中,後來王莽為防止劉嬰反叛,從小就把他養在深宅之中,與世隔絕,就連身邊乳母也不能跟他說話,故而劉嬰長大之後,也人如其名,心智猶如三歲孩童一樣,對於世事乃至世間萬物一竅不通,後來兵變之時,劉嬰更是不幸死於戰亂。

所以說這位君王一生實在是離奇坎坷,又因死的無影無蹤,自然沒有天子的儀仗來安葬,如今這幾樣東西出現眼前,大概是有人記得這位末世君主,所以才鑄器以祭祀。

可是……總覺著有些不祥之意啊。

畢竟劉嬰之後,是王莽結束了整個西漢。

殿內的人一時都安靜下來,還是李持酒探頭探腦的說道:“蕭大人,是什麼字?”

蕭憲鎮定下來:“這大概是西漢時候孺子嬰的故物。”

“什麼叫孺子嬰?”李持酒問。

蕭憲悄然看了皇帝一眼,見文帝並無反應,才道:“他算是西漢劉氏皇朝最後一位正統君主,可惜給王莽竄了位。”

“啊,你早說王莽我就知道了,”李持酒嗤嗤笑道:“可惜什麼,這個孺子嬰如此無能,打不過王莽,也是活該的。”

這樣“振聾發聵”的話一出口,連東淑都忍不住皺眉看向李持酒。

正巧李持酒也瞥著她,四目相對,他竟很好脾氣地笑問道:“我說的對不對?”

東淑見他居然還要嘉獎似的,真是匪夷所思——要知道這是當著皇帝的麵兒!他是瘋了不成,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當下東淑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知他能不能會意,就忙低頭不再看他,免得自己也給拉下水去。

而在李持酒說完後,文帝若有所思的看看他,又看向蕭憲,竟說道:“愛卿

,你覺著鎮遠侯這話如何?”

蕭憲皺眉:“一派胡言!”

“哦?為何?”

蕭憲道:“王莽本是權臣,若是一心輔佐幼主也就罷了,他卻狼子野心取而代之,以至於天下大亂,這種人有什麼可推崇的?就算再有能耐,也終究走了邪路,不是正途,不值一提。”

文帝笑道:“鎮遠侯,你聽明白了嗎?”

李持酒咂了咂嘴,似乎還有高見要議論,忽然瞥了一眼東淑,便忍

住了:“哦,我明白了,聽了蕭大人一番話,勝讀十年書。”

文帝看著他假模假樣的,不由歎道:“你啊,朕看你就是吃虧在讀書太少,倘若有蕭愛卿或者李愛卿從小兒教你讀書,也不至於這樣。”

李持酒瞪圓了眼睛:“我怎麼能請得起蕭大人跟李大人?我從小兒……”

他說了這句,忽然又看了東淑一眼,就住了嘴,隻笑說:“能活著這麼大已經不錯了。”

文帝的臉上本還帶幾分笑意,聽了他說這句,那笑就慢慢地斂了。

皇帝看了看那隻金碗,臉色忽地又多了一絲黯然,終於他道:“鎮遠侯,你身上的毒還沒有清,又站了半天,先去偏殿歇息吧。”

李持酒因東淑在這裡,哪裡肯走。

文帝卻不等他開口,又對東淑道:“你也下去稍等片刻,朕有幾句要緊的話要跟蕭憲說。”

東淑隻得領旨,便退了出來。

李持酒總算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便果然如一條龍似的,搖頭擺尾地跟著出去了。

蕭憲回頭看著他……真想一把將他揪回來,可又想這畢竟是在宮中,他總不至於就真的造了反吧。

正文帝說道:“這個金碗出現的,不是時候啊。”

蕭憲聽皇帝這麼一說,心頭一震,忙收斂心神:“皇上這話,臣不太明白。”

文帝說道:“你怎麼會不明白,這個東西不是個吉祥之物。”

畢竟這“安定公嬰”四個字,卻陪以皇室的龍紋金器,本身就是莫大的譏諷跟悲慘,煌煌之西漢,便終結於此人。

蕭憲很清楚皇帝在想什麼,聯想到最近的那些風言風語,皇帝針對李衾的種種,他心中也有種不妙的預感。

當下隻能儘量開解,便道:“這個玩意兒,不過是個古董玩器罷了,就如同臣之前收的那四獸獻瑞的銅鏡,不管如何的珍貴,都隻是一件供人觀賞的死物而已。皇上又何必多心呢。”

文帝笑道:“說起你的那銅鏡,朕又想起故事來。當初你收集了第一麵鏡子的時候,不是曾有傳說,說這銅鏡必定得成雙,不然的話就會生煞?你雖不信,但是……”

這一句,卻正戳中蕭憲心頭隱痛。

皇帝指的當然是東淑身故的那件事……說來也奇怪,讓這銅鏡成雙的,到底還是東淑,銅鏡成了雙,東淑也回來了,雖然可以解釋為“巧合”,但這卻是蕭憲無法否認的。

文帝雖不知這種內情,但隻看外也夠了,他說:“如今銅鏡成

雙,你又得了個稱心如意的乾妹妹,可見這古物到底是有些意思的。”

蕭憲無言以對。

文帝回頭看著那桌上的金器,眯起眼睛道:“愛卿,你跟朕說一句實話,你覺著景王如何?”

蕭憲垂頭道:“皇上若是擔心景王殿下會成為孺子嬰,隻怕是多慮了。”

文帝笑笑:“那你覺著,群臣之中,有沒有人會是王莽的?”

蕭憲一震,沉默片刻才道:“臣……彆的不敢說,

隻是放眼滿朝文武,有的人雖然具備王莽的才乾,但絕無王莽的野心。”

這句指的當然是皇帝忌憚的李衾了。

皇帝不語。

蕭憲繼續道:“且畢竟本朝跟西漢末世不同,西漢那時本就群雄兵器,分崩離析,而本朝根基穩固,文武一心,天下太平,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文帝才長籲了一口氣,點頭道:“愛卿的話,讓朕安心了不少。”

他轉身往內殿走了幾步,蕭憲隨著跟上,隻聽皇帝說道:“蕭愛卿,朕有一件事百思不解。”

蕭憲問道:“皇上何事不解?”

文帝道:“怎麼這李衾,定要娶江雪呢?”

蕭憲微怔。

文帝回身看著他道:“難道隻是因為江雪跟蕭東淑的長相相似?還是說……因為她成了蕭家的乾女兒?”

這個問題若是放在以前,蕭憲也不至於多心,但現在才說完了孺子嬰跟王莽,皇帝就又提起這件事,若說沒有關係,他是不信的。

李衾要娶東淑的原因其實很簡單,畢竟外人眼裡是江雪,可蕭憲知道那是東淑。

但這話自然不能告訴文帝。

蕭憲猶豫片刻:“這件事,皇上為何不直接問李尚書呢?”

文帝道:“朕問過。”+杰米哒.

蕭憲有些好奇了:“那李大人是如何回答的?”

文帝笑道:“李衾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李衾竟這樣回答皇上?

蕭憲眉頭鎖起:“這……”

文帝道:“朕覺著他是在搪塞朕,你覺著呢?”

蕭憲不由笑道:“李大人的心思,臣有時候也是摸不清的。”

文帝道:“這麼說你跟他不是一條心了?”

蕭憲皺皺眉:“皇上……”他猛然察覺,便道:“皇上莫非以為,江雪跟李衾議親,臣就跟李尚書是一條心了麼?皇上大可不必這樣想。”

他說了這句後,索性有些忍不住了,因繼續道:“當初府內把東淑嫁給了他,臣就有些不喜,隻是抗不過家中長輩們的意思。後來東淑出了事,臣的眼裡看他隻如仇人一般了。”

“既然是仇人又怎麼會把才認得乾妹妹嫁給他,難道也是府內的意思?”

蕭憲苦笑:這次卻正好相反。

他歎道:“皇上,臣不敢欺瞞,這次非是府中的意思,說來

……他們兩個人大概是有前緣吧。”

皇帝立刻了悟:“你是說,江雪跟李衾,彼此有心?可這江雪才跟鎮遠侯和離,如何就移情彆戀的這樣快?”

“請皇上恕罪,這些兒女之事臣就不清楚了。不過郎才女貌,江雪又無依無靠,臣雖想她留在蕭家,可也並非長久之計,既然她有了歸宿,臣也願意玉成好事。”

蕭憲的應對,無懈可擊,合情合理。

皇帝聽了,沉吟片刻,才說道:“那假

如,朕想棒打鴛鴦呢?”

蕭憲愣住:“皇上?”

皇帝笑道:“對你來說隻是想給江雪找個歸宿,那假如朕給她尋一個歸宿呢?不是李衾,你可願意?”

蕭憲跟文帝彼此對視,半晌他才問:“皇上說的人是誰?”

偏殿。

東淑自打進了殿內,李持酒就尾隨在身後也跟著走了進來。

因外頭冷,東淑便伸手在爐子上取暖,李持酒悄悄地走到她對麵,才要伸手,東淑已經要轉身退了。

他便忙陪笑道:“你再烤烤火無妨,大不了我不烤就是了。”

東淑不想跟他說話,便背對著說道:“侯爺你自有歇息的地方,總跟著我是怎麼回事兒?難道這皇宮不夠大,沒彆的地方容下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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