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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西暖閣那邊的濃煙已經淡了下來,但宮門外的嘈雜聲卻有增無減。

東淑跟著燕語公主才出了儲秀宮,就見前方宮道中有一隊侍衛正在巡查,但凡經過的太監宮女,皆都貼在牆邊站著,一動也不敢動。

除此之外,宮門口處更有大批的侍衛林立,一個個如臨大敵。

燕語公主才出門,即刻就有侍衛發現。為首的內廷中郎將極快趕了過來,行禮道:“請殿下暫且在宮中,不要外出。”

燕語喝道:“我是要去西暖閣看父皇的!你敢攔著?”

那中郎將道:“之前宮內有刺客出入,雖然已經殺死了一個,但也難保還有其他的內應,公主留在宮中也是為防萬一,以保萬全之意。”

“放屁!你居然還敢說這話,”燕語公主怒不可遏,說道:“明明是你們防衛不力,青天白日居然還能讓刺客混進宮來,若是父皇有個三長兩短,看你們怎麼交差!隻怕一個個人頭落地,還不滾開!”

中郎將臉色蒼白,雖然燕語公主跋扈驕橫,但是這幾句話卻不是虛的。

皇宮的守衛原本極為森嚴,如今大白天裡居然會出現皇上被刺這種驚世駭俗的大事,自然是內衛的失職,若是追究下來,絕不會善了。

燕語說完後拔腿就走,眾太監宮女忙簇擁尾隨而去。

東淑走的慢,竟給落在了後麵,她見那中郎將失魂落魄的,便問道:“皇上真的受傷了嗎?”

中郎將看她一眼,點點頭,神情有些沉重。

東淑又問道:“刺客是什麼人?”

中郎將勉強打起精神:“刺客假扮成西暖閣裡的一名太監,趁著添炭火的時候忽然間動了手。”

東淑無法想象當時的情形,又擔心蕭憲,眼見燕語公主走的遠了,便謝過那中郎將,隨著跟上。

那郎官卻忙道:“我護送江少奶奶過去吧。”

東淑道:“大人自有差事,不必特意為了我。”

郎官才道:“不妨,我同鎮遠侯是極好的……”他不自主的說了這句,才察覺自己一時精神恍惚竟然失言了,忙訕訕地忙停住,隻道:“您請。”

東淑隻好當作沒聽見的,點點頭,就也往前走去。

將經過翊坤宮的時候,卻正也有個宮女兒在門口詢問門前的侍衛,隻聽道:“娘娘嚇得不輕,問到底是怎麼樣?你快說明白些!”

侍衛才要回答,見中郎將來到,便先行禮。

這會兒東淑才走到門口,無意瞥了一眼那宮門,心裡竟掠過一絲寒意,急忙轉回頭來,目不斜視地仍舊往前走。

誰知才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後有聲音道:“請先留步。”

東淑愣怔的功夫,那中郎將已經忙回過身行禮:“參見麗妃娘娘。”

原來出門的正是麗妃,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到驚嚇,她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一直向著東淑身邊走過來。

因為李衾的

關係,東淑跟麗妃本是極親近的,可是因為剛剛在燕語公主宮中的那一場噩夢所見,此刻看著麗妃走向自己,東淑下意識地竟想要退後。

麗妃毫無察覺,望著東淑說道:“你打公主那裡來嗎,也是要去西暖閣嗎?”

東淑才有些回神,便俯身行禮:“回娘娘,是的。”

麗妃道:“既然如此,就跟我一起去吧。”

東淑隻得答應了,當下跟在麗妃身側,一起往月華門走去。

才穿過月華門,眾人就驚呆了,眼前西暖閣前原本空曠的場地上,有無數的侍衛跟太監們亂糟糟的穿梭,有人按刀巡邏,有人提著水桶,就近還有一輛水龍車,地上水漬橫流,狼藉滿目。

靠牆邊還有幾具才拖出來的屍體,橫七豎八,又有受傷的人低聲慘呼,太醫們也在緊急救治。

空氣中彌漫著焦炭跟血腥氣交織的氣味。

麗妃掩住口鼻,她身邊的宮女忙攔著一個太監問:“皇上呢?”

那太監見是麗妃,才忙道:“這兒走了水,皇上就近去了坤寧宮。”

坤寧宮就在前麵,不多會兒就到了,隻是殿外重重圍著的都是侍衛,燕語公主所帶的那些人都給留在外頭。

侍衛見是麗妃,不敢攔阻,隻道:“娘娘,這會兒是非常時期,娘娘若要入內麵聖,這些人卻不能跟著進內。”

麗妃道:“這、這也是應當的。”又回頭看了東淑一眼,道:“這位江少奶奶跟我進去無妨吧?”

東淑其實不是想來看皇帝的,她隻是擔心蕭憲,但這會兒顯然不是多話的時候,且想必蕭憲也應該在裡頭,見侍衛答應了,便也隨著麗妃進了坤寧宮。

坤寧宮內殿門口,幾個掌管內宮守衛的武官將軍都站在那裡,一個個臉色凝重,看到麗妃進門,才忙低頭行禮。

再往內,是太醫院一乾好手,正湊在一塊兒忙著商議什麼,竟沒注意到麗妃跟東淑。

麗妃見狀,便跟東淑道:“不知道皇上怎麼樣了。”

她皺著眉頭,好像很擔憂的模樣。

東淑聽了這句不由看了她一眼,心裡的滋味無法形容。

就在兩人往內去的時候,有個太監捧著一盆水出來,麗妃無意中瞥了一眼,見竟是通紅的,她嚇得當即驚呼了聲,往東淑身邊一退。

東淑忙扶了麗妃一把,但她自個兒也看見了那血水,一時間不由心驚肉跳。

也因這聲驚呼,讓在場的人留意到麗妃,眾太醫惶然行禮。

麗妃還未定神,就有一個宮女從內殿走了出來,上前躬身道:“參見麗妃娘娘。”

“皇上、皇上在裡頭嗎?”麗妃顫聲問。

宮女道:“是,皇上正在裡頭休養,太醫看護著,皇後娘娘也在。娘娘吩咐了,皇上如今正需要靜養,暫時不能見人,就請麗妃娘娘不必入內了。”

麗妃正要邁步向裡,聞言大為詫異:“你說什麼?”

宮女道:“皇上如今不便相見娘娘,請娘娘</先行回宮等候消息。”

麗妃瞪著她,越發有些色變了。隻是也知道,這必然是皇後的意思,畢竟這裡是坤寧宮。

“我隻是、來探望皇上的,這也不能見?”麗妃有些無法置信地問道。

宮女自始至終都隻半垂著頭並不跟她目光相對,也仍舊看似恭敬的說道:“是皇後娘娘的懿旨,不止是娘娘您,彆的宮裡的娘娘們也一概不能見的。”

麗妃咬了咬唇,半晌才苦笑道:“好吧,隻要皇上能夠無恙,我不見也無妨。”她有些黯然的說了這句,緩緩地才要轉身忽然看到東淑,“你……”

東淑因聽宮女這樣答複,就知道自己也不能進內了,畢竟人家正經的娘娘都給拒絕了,何況是她。

於是問道:“蕭大人呢?”

宮女道:“蕭大人在內伺候。”她這才看了麗妃一眼,對東淑道:“江少奶奶可以在這裡稍等片刻,奴婢進內稟告蕭大人您到了,看他會不會出來見您或者如何。”

東淑很意外,忙道謝。宮女退後兩步,自去了。

麗妃聽如此,便跟東淑說道:“本想先帶你到我那裡的,既然是這樣,那我便先回去了。”

東淑正巴不得留下,免得跟她多接觸,便忙道:“是,多謝娘娘,娘娘請。”

麗妃看她一眼,幽幽地歎了口氣,出門而去。

這邊兒東淑見她身影消失眼前,也無端地鬆了口氣。

正在這時,卻見有人從內殿走了出來。

她本以為是蕭憲,一錯眼的功夫才發現竟是李持酒。

東淑愣了愣,旋即發現李持酒的雙手跟身上血跡斑斑的,也不知是受傷了還是怎麼樣,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正瞪大眼睛看他身上是否有什麼傷口的時候,鎮遠侯走到她身前,淡淡說道:“這不是我的血。”

東淑沒想到他一照麵就看出她心裡想什麼,忙要收回目光,又見他手上的血漬醒目,不由皺了眉:“那這是……”

“是皇上的。”李持酒的聲音放低了,沉沉的,也沒了素日的戲謔。

李持酒身上這麼多的血,就算他自己受了傷也很嚇人了,如今說是文帝的,那文帝會傷到什麼地步?

東淑驚心,不由地仰頭看向他:“皇上、傷的……”

李持酒擰眉,並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東淑也不敢再問,隻按捺著心跳問道:“那、那哥哥呢?”

李持酒道:“蕭大人在裡間近身伺候著,皇上如

今身邊時刻少不了人,他一時才不能出來見你。”

東淑默然道:“隻要他無事就好了,對了,刺客……”

李持酒道:“已經死了兩個,不知道有沒有其他同黨。嗯對了,你要不要出宮?這會兒非常時期,宮外隻怕還安全些,你若要走我親自送你。”

東淑忙道:“不必,就算還有刺客,也不至於盯上我。”

李持酒聞言卻笑道:“你確信嗎?”

東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給他身上的血腥氣熏的心慌,終於道:“侯爺,你把手洗一洗,衣裳也換一換吧。而且宮內出了事,你留在這裡才好,畢竟皇上跟蕭大哥都在,有你在自然可以保護他們。”

李持酒看看自己的右手,說道:“可我到底也沒保護好。”

東淑本來是不肯跟他多話的,可是現在說的都是正事,鎮遠侯也一反常態的正經肅然,於是道:“這也不是你的錯,畢竟當時你不在西暖閣。”

李持酒聞言,眼神有些奇異:“你……”

東淑卻又後悔自己多話了,於是道:“既然這裡這麼忙亂,我就不在這兒添亂了,我先回去吧,蕭大哥那邊兒你若能照應且多謝了。”

李持酒笑了笑:“好吧。聽你的。”

他說了這句,走到殿門口,低頭跟其中兩個內衛郎官說了幾句,那兩人頻頻點頭。李持酒才回來對東淑道:“我叫他們護送你回去。”

東淑張了張口,又想到底不是他親自送,那就罷了。於是隻淡淡道:“多謝。”

李持酒不言語,送她出了殿門,又目送她下台階。

眼見東淑在那兩個郎官護衛下身影漸漸消失,才又心事重重的回身,同時將負在腰後的左手放了下來。

皇帝的傷的確不輕。

那刺客假扮成西暖閣的太監,借著進來添炭的功夫,先是出其不意潑翻了炭爐,銀炭滾落,也把垂地的絲緞帳子引燃。

火光四起,他卻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衝上前去。

因為這時皇帝正單獨跟蕭憲說話,身邊的內侍都離的遠遠的,一時救援不及。

文帝畢竟是上了年紀的,行動遲緩,踉蹌後退時候肩頭已經給劃了一記。

事出突然,電光火石間,蕭憲一邊大叫護駕,一邊隨手抓起桌上的金碗扔了過去,正打在那人的臉上,才讓那致命的第二刀失去了準頭,卻仍是刺中了皇帝的肩胛,瞬間血流如注。

這會兒內侍跟侍衛聞聲而至,可暖閣裡的火也迅速蔓延開去。

加上風從敞開的門外衝入,攪動火焰,刹那濃煙滾滾,幾乎令人看不清眼前所見。

頓時之間,西暖閣中大亂!

蕭憲因為距離皇帝最近,便撲上前去扶住皇帝,勉強往外而行。

眼睛給煙火熏的流淚,幸而近身太監們也趕到相助。

隻不過因為煙霧跟火勢的原因,侍衛們幾乎看不清刺客在哪裡,一時間又給傷了不少,慘叫聲四起,情形更加危殆了。

蕭憲懸著心,跟高太監拚命扶著皇帝往外,漸漸地覺著手上濡濕一片,他知道那是皇帝的血,而且皇帝的身體越來越沉,起初還能隨著他踉蹌往外走,到最後已經邁不動腳步了。

隻好拚命半扶半抱,出了裡間的門,殿外的風吹進來,煙霧才散了好些,也看清了來救援的侍衛跟太監們。

直到此刻才鬆了口氣。

這會兒裡頭的侍衛們鎮定下來後漸漸控製住局麵,那刺客已然是插翅難飛了。<而蕭憲跟太監們一起護著皇帝往外殿門口走去,又正好見幾個太監提了水桶衝進來救火,有的看見皇帝這樣情形,嚇得不知所措。

蕭憲喝道:“愣著做什麼?快去傳太醫!”

有兩個太監反應過來,忙扔下手中東西,忙不迭的飛奔而去。

還有一個太監卻跑了過來,殷勤道:“蕭大人,我來攙皇上吧!”

此時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蕭憲還以為這太監倒是很有眼色,可當這太監湊過來的時候,蕭憲卻又突然發現了不對。

他擰眉看著這太監,忽然喝道:“你是什麼人!”

原來他一瞥之間,隱隱瞧見這太監下巴頜上竟有些青鬱鬱的,仿佛是些胡子茬沒刮乾淨,又想到方才的刺客也是假扮太監,頓時警惕起來。

這太監發現給蕭憲識破了,嘴角一動露出個猙獰的笑,右手一翻,隻見手底刀鋒雪亮!

原來他早藏了一把匕首在袖子底下,剛才混在那些來救火的太監裡頭衝了進來,準備跟同夥裡應外合。

蕭憲從小錦衣玉食,這輩子從沒見過如此刀光劍影生死一瞬的時候,但是皇帝就在身邊,本已經重傷了,若再給刺客得手,卻不知如何了。

當即想也不想,張手閃身擋在了皇帝跟前!

這刺客微微一愣,可也並未遲疑,雪亮的刀鋒依舊往前紮了過來!

那一刻,蕭憲身心冷絕,自以為已是必死!

但也許是上天垂憐,亦或者彆有造化,就在這生死瞬間的時候,有個人從殿外閃了進來。

他如同一陣風似的來的很快,眼見這般情形,想也不想,閃電般出手,準確地掐住了那刺客的後頸,竟硬生生地將刺客往後拎拽了回去!

此時,那匕首距離蕭憲胸口隻差一毫距離,刀鋒已經將他的錦袍斬開了半指,隻要再晚上那麼一刹那,就能劃破皮肉掛上彩了。

這些,東淑自然還是不知道的。

就在東淑出宮後不多久,景王楊瑞跟幾個朝廷重臣也聽說消息,景王急忙備馬進宮,可到了宮門口卻給侍衛攔下了。

楊瑞擰眉道:“混賬,莫非不認得本王了?竟敢攔我?”

宮門侍衛道:“王爺恕罪,這是宮中的旨意,我等隻是奉命行事。”

“宮中誰的旨意!”楊瑞氣急敗壞的,“皇上遇刺,做兒臣的自然要入內探望,誰敢攔阻?難道是皇後娘娘?”

“這……”侍衛們麵麵相覷,終於道:“回殿下,公公們傳的是皇

上的旨意。”

景王一怔,先是張了張口,繼而又緊緊地閉了嘴。

就在這時候,李衾跟工部屈尚書聞訊而來,見狀也各自落轎。

見王爺吃了閉門羹,兩人行了禮,便要站著等候消息,不料宮門內一名太監跑出來,行禮道:“請李大人入內。”

李衾轉頭:“是皇上傳我?”

太監道:“是,隻傳李大人一人。”

宮門口的北風比彆處更加森寒,今日的風

好像格外大些,吹的幾個人的袍擺烈烈有聲。

李衾眉頭一皺的功夫,聽到景王在身側低低道:“彆去。”

李子寧當然是博覽群書的,看宮門口侍衛森嚴,隻叫自己一個入內的情形,突然想起三國裡頭宮內埋伏著殺何進的架勢。

半掩的沉重宮門後,也好像埋藏著手按刀柄的伏兵。

來不及猶豫,也並沒猶豫,李衾淡笑道:“既然如此,王爺跟屈大人且請先回吧。”

他向著兩人行禮過後,大袖飄搖地往宮門口獨自走去。

金魚兒還想跟著過去,卻給侍衛們攔下了。

坤寧宮中。

文帝在蘇醒過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沙啞微弱的聲音下了一道旨意,命封鎖宮門,所有人未經上命允許,禁止出入!

此時在皇帝身邊的,有袁皇後,蕭憲,貼身太監高總管,中書令魏大人,才進宮的李衾,以及太醫院的院首跟兩個精於外裳的太醫。

之前燕語公主雖然也在,可皇帝醒後便打發她自回宮去了。

文帝才喝了一碗湯藥,傷口的血總算也止住了。

但他畢竟年紀大了,體質虛弱,加上傷勢不輕,故而情形仍是不容樂觀。

他環顧了在場眾人一眼,忽然道:“怎麼不見鎮遠侯?”

跟此刻在場所有人相比,李持酒自然是官職卑微,所以沒資格在皇帝跟前。

聽皇帝問起來,高總管忙道:“回皇上,鎮遠侯在外殿負責守衛呢。”

文帝閉上眼睛,半晌才又緩聲道:“今日多虧了鎮遠侯。”

蕭憲聞言道:“是。若非他來的及時,臣早就成了那刺客的刀下亡魂了。”

李衾進宮之後,便聽人簡略說起了事發經過,可聽蕭憲親口說起,眉頭仍是禁不住輕輕一蹙。

皇帝嘴角動了動,卻說道:“嗯,難為愛卿了。”

蕭憲從來是個躲風怕雨最不肯出力的人,又從沒經過什麼凶惡險境,先前性命垂危的時候卻仍選擇挺身而出,這已經算作是他的本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