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署內, 陸錚托腮, 坐於上首,底下是喋喋不休的謀士, 他的神情漠然,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底下謀士說得口乾舌燥,稍微頓了頓, 就這麼個空隙, 便被陸錚察覺到了。
他從容回神,一副方才聽得很認真的模樣,沉聲道, “這些你們做主便是,我沒意見。”
然後, 起身,疾步朝屋外走去, 留下說到一半,還有一肚子話要說的謀士。
老大人一時反應不及,差點追上去,拽著陸錚不叫他走。還是身邊同僚拉住他, 好心勸道,“何大人彆追了,主公的心思壓根不在此處,你就是追上去, 主公也不見得會理會你。”
他自認這話還算客氣的, 不是“不見得會理會”, 是壓根不可能理會!
誰不曉得,年前時候,主公夫人為主公誕下一女,自打那日起,主公就沒正經來過衙署幾回,皆是大事一處置,便不見人影了。
也就何謀士這種固執的老古板,還這樣沒眼力見,攔著主公回家看嬌妻幼女。
何謀士氣得胡子直抖,道,“主公——主公怎的這般荒廢正業!”
同僚心道,這算什麼荒廢正業,本來也沒什麼事定要將主公請來,陸錚一貫用人不疑,除了軍權拿捏得死死,其餘皆能鬆則鬆。
身為跟隨者,一邊覺得有此主公,當感慶幸,比起那些疑心深重的主子,陸錚這樣的,明顯更值得他們效忠。另一方麵,又不免有點,自己是不是乾得太多了,被使喚得太徹底的疑惑?
當然,疑惑歸疑惑,但來兗州效忠的謀士武將,依舊數不勝數,尤其是去年主公拿下豫州後,更是如此。
同僚好心勸慰何謀士,開解道,“你這話可說的不地道,主公將這些事交給你我,不是對你我的信任麽?怎的就成了荒廢正事了?你說這話,豈不是讓主公寒心麽!”
何謀士無端端被戴了頂“讓主公寒心”的大帽子,愣了愣,啞口無言。
同僚又道,“再者,主公府內剛添了位小娘子,回去看看嬌妻幼女,這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這樣不講情麵。”
何謀士被說得滿臉漲紅,當真認真反思了一下自己,“那——那這些來投主公的文人武人,當如何處置?這總得主公見一麵,再說留還是不留吧!”
同僚無所謂道,“這有什麼的,背景沒問題的,都留下便是。兗州難道還養不起他們?待主公有空了,自然會接見他們,正好借此機會,考較一下這些人的性子和本事,豈不是一舉兩得?”
“那……那行吧,聽你的!”
兩官員幾句話,定下了前來兗州投陸錚之人的去留,卻不想,這般怎麼看都萬無一失的法子,竟給自家主公找了個□□煩。
眼下,莫說他們二人,便是陸錚自己,也沒想到這上頭來。
他剛到太守府外,將韁繩丟給下人,疾步朝府內去,很快到了正院,下人無不喜氣洋洋,見他皆躬身行禮。
陸錚難得好脾氣,隨意“嗯”了幾句,示意眾人不必多禮。
待他到了正屋外,便緩了腳步,先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才推門,隻推了條不寬的縫隙,能容他入內,很快又被他掩上了。
這動靜驚動了屋內伺候的青娘,悄聲出來,見是陸錚,忙屈膝,“大人。”
陸錚隨意“嗯”了一句,並不在意麵前是青娘還是旁人,問道,“珠珠睡了?”
提及小娘子,青娘不由得麵上帶笑,輕聲道,“乳母方才喂了奶,叫娘子哄著睡下了。”
陸錚頷首,拂拂手打發了青娘,恰好身上寒氣也散了,便親手撩起厚重的棉布簾子,緩步入內。
迫不及待走到榻前,見母女二人俱睡得香甜,知知手還攏在女兒身側,奶團子似的女兒則睡得四岔八仰,無憂無慮的小模樣,令陸錚看得移不開眼睛。
這便是他陸錚的女兒,他以“珠珠”為她乳名,便是要用這天下最最昂貴奢靡之物,供著她長大成人,長成如她娘親一般的美人。
他陸錚的女兒,必要無憂無慮,一輩子都快快活活。
看過女兒,陸錚又將目光落到知知身上,眼神越發溫柔,若是叫外人看見這一幕,絕對會懷疑,自家主公莫不是被什麼給穿魂了……
大約是陸錚的目光的緣故,知知迷迷糊糊便醒了,睜眼看見榻邊坐著的男人,哈欠了一聲,怕驚醒女兒,隻好小聲道,“夫君何時來的?”
陸錚笑,“沒一會兒,剛到。”
知知應了句,低頭看了眼身側睡得小豬似的女兒,忍不住笑著,輕輕點了點小家夥的鼻子,道,“夫君替她取的這乳名,當真合適極了。可不就像隻小豬豬麽?成日便是吃了睡,睡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