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也跟著放下筷子,靜靜看著對峙的母子二人,同小宋氏都沒吭聲。
陸錚抬起眼,定定地看了眼肖夫人,“母親,孩子不是貓貓狗狗,想養就養,想送就送。天底下斷然沒有這樣的道理,也沒有這樣做長輩的。”
肖夫人氣得手直顫,指著陸錚道,“你什麼意思?!我好心好意請你來吃宴,你倒好,一上來就指著寡母的鼻子罵!陸錚,你對得起你阿父,對得起你兄長嗎?!”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該死的是你啊!”肖夫人眼中含著強烈的恨意,令陸錚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當真是他的親生兒子麽,世間怎麼有這樣恨不得親生兒子立刻去死的母親?
但陸錚隻是麵無表情,安撫地看了眼擔憂望著自己的妻子,漠聲道,“可是我沒死。”頓了頓,自嘲一笑道,“幸好我沒死,我若死了,母親今日還能像今天這樣,衣食無憂,指著我的鼻子罵麽?”
他剛說完,肖夫人整個人往後一仰,知知忙和小宋氏上前,一左一右將人扶住了。
小宋氏焦急道,“娘,我和二弟妹扶您進屋,您彆生氣了……”
知知本就扶著婆母,小宋氏這樣一說,自然不能鬆開手,隻得與她一起,將婆母妥善安置到了房裡榻上。
知知看了眼肖夫人的臉色,一片慘白,並不似裝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仿佛真的被陸錚氣壞了。看著這麼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在榻上大喘著氣,知知覺得她有些可憐,但一想到她這些年是如何對待陸錚的,便又覺得她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
但終歸,嘴上什麼也沒說,接過小宋氏遞過來的帕子,替肖夫人擦拭著額頭上的薄汗。
小宋氏唇邊扯出一絲苦笑,無奈道,“這叫什麼事啊,親生的母子,何必鬨到這地步。弟妹,你陪一陪婆母,我去請大夫來。”
知知頷首應下,將帕子遞給伺候的婆子,又執起扇子,輕輕朝榻上的肖夫人送去涼爽的微風。
小宋氏從屋裡出來,卻沒往彆處去,徑直前往廳堂,直見到尤坐著的陸錚,心底一鬆,走上前。
陸錚抬眼,定定看了她一眼,沉聲道,“阿嫂。”
小宋氏下意識回避他的視線,低聲勸道,“二弟何必同婆母置氣,婆母年紀大了,多少有些糊塗了,咱們當小輩的,服個軟,不就過去了麽,何苦吵成那樣?”
陸錚眼神中帶著一絲冷意,語氣淡淡反問,“是麽?”
小宋氏心下覺得古怪,卻來不及多想,“婆母刀子嘴豆腐心,心裡還是惦記二弟的,你在外打仗,婆母每日吃齋念佛……”
她說了一通,直說得口乾舌燥,見陸錚自顧自喝著酒,一盞一盞的喝,也不在意,反而巴不得他多喝些,見酒壺空了,還叫人送了一壺上來。
她親自接過下人遞上來的酒壺,心頭閃過一個念頭:這時候動手,是最好的時機。隻要將鄭瑜送上陸錚的床,捉奸在床,鄭瑜身份高,背後有鄭氏,陸錚絕不可能不娶。
鄭瑜有把柄在她手裡,且白紙黑字承諾了,一定會把第一個孩子過繼給大房!
轉身的一瞬,一顆藥丸從她的袖中滾出來,順著壺嘴整個滑了進去。
小宋氏將酒壺放在桌上,親手將陸錚麵前的酒盞滿上,聲音有一絲的難以察覺的發顫,“二弟妹今日要留下照顧婆母,二弟索性也留下吧。”
陸錚端起酒盞,沉默了一下,抬眼掃了小宋氏一眼。
那短短的一瞬,小宋氏覺得他仿佛知道自己動的手腳了,心跳得無比的快,幾乎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好在,陸錚仿佛沒察覺什麼,一飲而儘。
小宋氏不著痕跡鬆了口氣,麵上重新掛上了笑,吩咐丫鬟領陸錚去歇息。
待他走遠,鄧媼立即上來,扶住腳軟得站不住的小宋氏,“夫人……”
小宋氏死命抓著鄧媼的手,心底激動難耐,壓著聲音道,“把人領去陸錚房裡!快去!”
鄧媼忙應下。
小宋氏站不住,一下子坐在了凳子上,抬頭看到天上明亮的滿月,像極了很多年前,她與夫君成親那一夜的滿月。
她漸漸露出憧憬神色,仿佛想到了什麼一般,呢喃道,夫君保佑我,保佑我。
……
昏暗的廂房內,鄧媼貼耳在房門上聽了會兒,察覺到裡邊毫無動靜,怕不保險,又將迷香點燃了,輕輕在窗紙上燙出一個小洞。
淡淡的輕煙一縷,緩緩送進了廂房內,在昏暗的空氣中,緩緩彌漫開。
過了好一會兒,鄧媼輕輕將門推開一條縫隙,輕聲對身後人道,“女郎,進去吧。”
鄭瑜握緊手中的玉瓶,心跳得無比的快,麵上熱出了一層薄汗,身上薄薄的衣衫,也仿佛被她的汗浸濕了。
她鼓起勇氣,深深呼了一口氣,朝廂房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