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 冷風刺骨。
隔著一道高高的城牆,兩邊的密林被風吹得樹枝搖動,夾雜著鴉的叫聲,發出嗚嗚的聲響。
陸錚坐在馬上,微微俯身,拍了拍馬背,身下玄黑駿馬嘶鳴一聲, 隨著它這一身嘶鳴, 身後的馬匹也跟著激動起來,原地小步踩踏著土地。
陳釗站在城樓之上,一雙發紅的眼猶如帶血般, 盯著底下的人馬,直直落在為首的陸錚身上。
他已經被圍了快半個月了。
一個月前,他立下豪言壯語,要將陸錚和他的大軍,屠於蘭西關外。然而,兩軍相遇後, 陳氏的大軍節節敗退,一直退守到這座城池之中。
退守後,陳釗原以為陸錚定會求快, 發起快攻,卻不想, 此人狡詐至極, 一邊派人饒過他, 一舉拿下數個原本在陳氏掌控內的郡,切斷了他的後路和援軍。
另一邊,卻按兵不動,牢牢守了他半個月。
給人的感覺,就像,就像陸錚壓根不把他陳釗放在眼裡,猶如耍狗一樣,戲弄著他。
陳釗壓下胸口血氣,回頭看了眼日漸低迷的士兵們,死死咬牙,太過用力的緣故,他甚至嘗到了一股鐵鏽味的血,他舔了舔牙根,這鐵鏽般的血令他回憶起了一樁舊事。
他在徐州擄走的陸錚之妻,在馬車上,她得知陸錚追上來後,毫不心軟地用簪子插在他的胸口,然後毫不猶豫跳下了馬車。
昏暗的馬車內,血氣翻湧著,陸錚之妻害怕卻堅定的眼神,看到血那一瞬間的慌亂,柔軟而乾澀的唇瓣,急促而輕的喘聲,雪白纖細的頸,白皙手背上沾染著他的血,這一個畫麵,在他從徐州離開後,不止一次的出現在他的夢裡。
實在……實在活色生香,令他夢中尤有餘味。
這不合時宜的場合,腦海中忽然閃過這畫麵,麵前是氣勢洶洶的千軍萬馬,死生的關頭,卻更添了幾分刺激。
陳釗胸口隱隱作痛了一下,那裡曾經被一根簪子深深捅了進去,讓他在榻上足足躺了一個多月。在那一個月裡,他曾經無數次後悔,不該對陸錚之妻心軟,若當時得手了,這一簪子也不算白挨了。
隻可惜,當時未得手,之後便再也沒機會了。
陳釗一躍而上城牆,勾起一箭,手指一放,箭矢急速飛了出去,直直衝著最前麵的陸錚的麵門而去。
然而,箭矢剛到近處,陸錚抬手一戟,箭矢便斷成兩截,落在地上。
大軍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箭,驀地一驚。
“陸逆!”陳釗厲聲喝道,聲音從高高的城牆上傳下來,在寒夜中傳出很遠。
“你敢與我一戰否?!生死不論!”陳釗嗬的一笑,“你敢否?!”
陸錚身後一將領焦頌怒道,“陳釗小兒,少來挑釁。主公憑何要同你賭命,你遲早是一死!我們不動一兵一馬,都能將你圍困致死!”
陳釗仰天長笑,語氣極度輕蔑,“不敢便不敢,倒也是,你陸逆膽小如鼠,賤民出身的宵小之輩,走了狗屎運罷了,還真當自己有什麼本事。”
“陳釗小兒,你乃主公手下敗將,怎敢口出狂言!”
“主公,讓我去會會他!”
麾下多名將領出列,麵帶殺意,語氣憤慨。
陸錚抬手,微微下壓,沉聲道,“退下。”
將領俱領命,雖心有不甘,仍是規規矩矩後退,回到列隊中。
陳釗仍在城牆上,口出狂言,陸錚麵上毫無動容,讓旁人看不出半點慍色,甚至眾人都以為,他不會理會陳釗時,他兩腿輕輕踢了一下馬腹。
玄黑駿馬立即朝前走了幾步,隻是這麼幾句,整個戰場,裡裡外外數十萬人,霎時靜了下來。
陸錚提戟,遙指城牆,冷聲道,“陳釗,如你所願。”
“聽我令,不得上前。”
身後將士齊聲道是。
城門大開,兩方都信守承諾,無一人有動作。
當然,對於城內的陳氏大軍而言,他們逃不出,更沒有逃的必要。
“噠噠——噠噠——”
馬蹄聲漸近,一匹棗紅大馬從城門內跑了出來,陳釗騎在馬上,雙眸布滿血絲,嘴唇乾裂,頭發淩亂,看不出半點士族郎君的氣度。
更像個被逼到末路、走投無路的凶徒。
偌大的戰場上,隻餘二人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四周萬籟俱寂,陳釗忽的一笑,道,“陸錚,你知道我最後悔什麼麽?”
“當年留縣一戰,我大意輕敵,才縱得你如今這般勢大。今日,你我一戰,不計生死,你從我手上奪走的,我會儘數拿回來。”陳釗狂妄至極,在獵獵寒風中咬牙切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