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之時, 本該是萬家團圓的日子,陸錚卻是沒機會陪自家妻兒了。
知知吩咐著下人,叫她們收拾行囊, 一邊自己在心裡盤算著, 可還落下了什麼。
“新做的那雙鹿靴帶上, 再叫針線房趕製幾身裡衣,叫她們熬一熬夜, 這個月的月銀發雙份的……”
“庫房新入庫的新棉花送去針線房, 讓多做幾雙靴……”
知知一樣樣吩咐下去,自有下人去經手處理,但饒是如此,一向平靜的正院,也頗有手忙腳亂。
陸錚踏進門, 險些叫一個匆匆往外跑的丫鬟撞了, 他反應很快, 側身避開, 微微蹙了一下眉。
差點犯錯的丫鬟臉都嚇白了, 誰都曉得, 要想留在侯府好生做事,最緊要的一點,那便是不能犯到侯爺跟前,夫人是好性子的,還容得人改錯,侯爺卻是冷冰冰的一張臉, 戰場上說一不二的主, 軍令如山, 眼裡揉不下一顆沙子的。
特彆是, 侯爺最最忌諱的,便是丫鬟主動湊上去,甭管什麼心思,但凡這麼做的,隔日人就不見了。
丫鬟都嚇傻了,腦子一片空白,她真的一點兒都沒想勾引侯爺!
侯府待遇好,夫人又是和氣良善的主子,她還想多攢幾年月銀,然後給自己贖身,出去嫁人的!
“夫君。”丫鬟正一顆心七上八的,被夫人一句“夫君”給解救出來了。隻見夫人那邊一喊,侯爺的臉色一下子猶如雪遇暖陽,雲銷雨霽,好了不止一點。
“下去吧,做事穩重著。”侯爺淡聲道,丫鬟心中萬般慶幸,忙識趣退了下去,逃出生天了。
陸錚沒在意這個犯了小錯的丫鬟,他其實一早便知道,因他對那些心術不正的丫鬟的雷霆手段,府裡這些丫鬟一貫怕他,但他也懶得解釋,正好一勞永逸,省得隔三差五要整治一下。
他進屋,見知知忙碌不停,微微咳了一下,沉聲道,“先退下。”
屋內侍奉的下人聞聲,都趕忙帶著手頭的事情,退了出去。
人走光了,知知還有些不樂意,但想到陸錚很快就又要出征,不舍得衝他發脾氣,連小性子都不想使,隻是輕聲道,“方才是不是吵著夫君了?夫君在這裡歇息一會兒,我出去片刻。”
說罷,就要出去,陸錚抬手就把人給拽住了,力道不輕不重,但態度很明顯。
他有些無奈,“不是嫌你吵,是怕你累。”
知知抿著唇,搖搖頭,“我又不累,夫君出征才要受累,我在家裡,衣食住行都舒坦,一屋子的下人伺候,哪裡累得著,夫君不要心疼我。”
陸錚見自家妻子眨著眼認真反駁,忍不住扶額一笑,把人給攬進懷裡,微微低下頭,蹭了一下懷裡人的鼻尖。
知知雪白的臉頰,刷的一下紅了,方才端著的主母架子,一下子瓦解了個徹底,看上去同尋常人家剛進門、不好意思同夫君親熱的小娘子一般無二。
她紅著臉,輕輕推了一下陸錚,“夫君彆鬨。”
陸錚忽視了那幾乎沒什麼感覺的輕微力道,把人抱在懷裡,沉聲道,“非要我直說,我都要出門打仗了,你不多陪陪我,難道去陪那勞什子的行囊?我一個大男人,吃穿用度都不挑,湊活就行,就想出門前,你多陪陪我。”
知知臉更紅了,她沒照鏡子,都知道自己臉上羞成什麼樣子了,估計就差冒煙了。
兩人成婚再久,知知都不大習慣陸錚時不時直白坦誠的那些話,每每被羞得滿臉通紅。
陸錚心情愉悅欣賞了一下自家妻子羞紅了臉的樣子,怕把人給惹不高興了,等他出了門,可沒人哄,便見好就收了。
“我這一次歸期不定,你和孩子們在家裡,彆擔心我,我在外打仗打習慣了的,也就近年才修身養性了些時日。”
知知哪裡不知道,她嫁他的時候就曉得,他是軍戶,拿打仗當生計的,一輩子都離不開打仗二字。如今夫君成了侯爺,條件上、安危上,總比以前好了不少。
但她就是一百個不放心,或者說,一千個不舍得,不舍得自家夫君一走就是一年半載,不舍得自家夫君在外風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
她總想把萬事都準備好了,但其實心裡又再明白不過,哪有什麼萬全的準備,打仗這種事,不像在家裡,哪裡能樣樣都舒坦。
夫君這樣說了,知知乖乖應下,“夫君放心,我和孩子們在家等你。”
陸錚很喜歡聽妻子說“家”這個字,而且他很早就發現,知知很喜歡用“家”這個字眼,無論是在鄖陽陸家時,還是這些年換過的好幾個府邸,她都常用“家”來稱呼。
就好像,在她心裡,家從來不是一個固定的住所,他們一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好,你和孩子們等我回家。”陸錚微微笑著,“等我來接你們。”
幾日後,陸錚攜大軍出征,他手下最信任的將軍——張猛,則被他留了下來,守衛徐州。
出征當日,千軍萬馬,浩浩蕩蕩,有氣吞山河之姿。
陸錚策馬,行在隊首,臨出城門之時,他回頭,朝後望了一眼,那一眼望得很遠,一下子看見了人群最前麵,一身紅衣、麵容清麗的知知。
隔得老遠,陸錚卻仿佛還能看見知知那雙明亮的、第一眼便令他傾心不已的眸子。
無論多少年,他想起那個鼓起勇氣在清晨敲響陸家大門的小娘子時,心中都是柔軟得不可言喻的。
身邊將領見他回身,一人正要問,另一人則衝他使了個眼色,彆沒事找事兒!有點眼力見行不行!
陸錚那一眼,不過看了短短的一瞬,便回過頭了,拉起韁繩,手臂用力,胯/下馬兒蹄子邁得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