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日,阮氏母女便悄無聲息被送進宮裡來了。
知知不願在他們的寢宮接見兩人,特意換了個宮殿,地方比較清靜,環境也比較幽深,殿旁有個湖,宮殿便取名叫臨湖殿了,委實有些過分偷懶了。
知知坐著,等著阮氏母女進來。
皇帝陛下則委屈了一回,在內殿隔著扇薄薄的門,沒露麵。
阮氏和江如熙終於來了,兩人一進門,便看見通身尊貴、坐在上首的庶女(妹),心裡一下子就不是滋味了。
青娘還在一側,嚴厲道,“還不拜見娘娘?”
阮氏本還要逞強,進宮前想了一千遍一百遍,要如何不動神色壓住庶女的氣勢,把主動權拿捏在自己的手裡,靠著那一封定親書,為自己下半生尋個好依靠的。
她挺有自信的,在她看來,庶女隻是走了狗屎運罷了,麻雀飛上枝頭也成不了真鳳凰。
可真進了宮,看到高牆紅瓦,奴仆成群,威風凜凜的帶刀侍衛,阮氏就發怵了。
現在,被青娘這樣一嗬斥,心裡更是一慌,膝蓋一軟,撲通一聲,真就跪下去了。
看著以往高高在上的嫡母和嫡姐跪在自己麵前,知知心裡並沒有什麼大仇得報的暢快,畢竟,阮氏和江如熙對她不算好,也不算太差。
她在江府雖受了些委屈,但總沒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阮氏雖然苛刻,把她當奴婢使喚,但沒將她賣了。江如熙雖然有些嫡女的壞脾氣,但比起欺負她,江如熙顯然更看不慣江如柳和江如蓉,她倒是運氣好,大多能躲過一劫。
“起來吧。”知知沒叫她們跪太久,淡聲喊了起。
阮氏母女起身,坐了下來,屁股隻粘了半個椅子,都不敢坐全了。
“有什麼話,說吧。”知知看了眼母女倆,先開口了。
阮氏一下子坐直了,臉上賠笑道,“也沒什麼事。就是太久沒見娘娘了,想見一見娘娘、娘娘還記得江謙麽?”
知知點點頭,“記得。”
阮氏高高興興道,“娘娘小時候,可喜歡同你二哥在一起了。那時候謙哥兒在外頭念書,不大回來了,每回回來了,娘娘都很高興。”
知知回憶了下,依稀想起了點,她小時候愛吃甜食,但她是庶女麽,阮氏又不是什麼大度的人,家裡不缺銀子,但就是要在這些方麵苛待她們這些庶女,大抵就是不樂意看她們過得太高興了。
隻有江謙回來的時候,阮氏才顧不上理會她們這些庶女,且江謙也愛吃甜食,還挑食,往往一盤子隻吃一口,剩下的都被她們撿了便宜。
所以,估計那時候江謙回來,她是挺歡喜的。
阮氏追憶了一番過去,似乎覺得套近乎套地差不多了,才試探道,“二郎讀書用功,娘娘是曉得的,隻是他被他爹帶累了,前途上也栽了跟頭,我就盼著娘娘能念舊恩,拉他一把。”
“還有你姐姐,家裡出了事,你姐姐這些年也耽擱了,一直沒成親。娘娘念在過去的情分上,替你五姐姐說門親事吧。”
知知聽罷,麵上沒什麼驚訝,淡淡道,“江謙的官位、江如熙的親事,這便是你所求的?沒有其他了?”
阮氏見她仿佛沒有一口拒絕的意思,忙不迭點頭,“沒了沒了,其他小事,不敢麻煩娘娘。”
知知定定看了眼小心謹慎的阮氏,在她充滿期待的目光中,緩緩搖了下頭,“這兩件事,我不能答應。”
阮氏一下子傻了,忙不迭道,“那便隻求官位一事,親事不要了,親事不要了。”
知知仍舊搖頭。
阮氏期望落空,怒上心頭,氣惱道,“娘娘何必這樣寡恩,於你而言,隻是件再小不過的事,我好歹也養過你幾年,不曾虧待於你!娘娘彆忘了,當年我還替你說了件極好的親事!如今娘娘飛上枝頭,當了鳳凰了,富貴了,就全都忘了?”
這話暗含威脅,知知聽得明明白白,阮氏果真是見軟的不行,決定來硬的了。
知知沉默了片刻,阮氏見她啞然,似乎有了底氣。
時隔多年、再度見麵卻高高在上的庶女,終於又吃癟了,這讓她有種回到了江府那些日子的感覺,膨脹的情緒在胸口洶湧著,越發的口無遮攔。
“娘娘如今成娘娘了,就忘了當年是如何在我手底下討生活的了?那時候娘娘怕我隨意將你許出去做妾,低三下四去學那些不入流的廚藝,跟個丫鬟似的,就為了討我一句好,那些日子,難不成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娘娘有回眼巴巴捧著羹湯來,卻灑到了我的裙擺上,被我罰在門外跪了半日的事,也忘了?其實啊,那會兒是四丫頭故意使壞,我看得一清二楚……”
阮氏洋洋得意,眉飛色舞,恨不得仰麵大笑幾聲。
忽的,旁邊那扇薄薄的門猛的被一腳踹開了。
伴隨著一句“你他媽的找死”,阮氏的喉嚨被一把捏住了,掐的死死的,連氣都喘不過來了,麵上漲得通紅。
陸錚卻仍覺得不解氣,胸口那股怒氣無處發泄,隻恨身邊沒有刀,不能一刀捅了這胡言亂語的賤婦。
他的手越捏越緊,一旁的江如熙嚇得呆住,瑟瑟發抖,阮氏開始大口大口喘氣,死命地掙紮著。
“夫君,鬆手。”忽的,一隻溫暖而又柔軟的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腕,陸錚微微愣了一下,心裡那股無處發泄、四處亂竄的怒氣,就像一隻發狂的猛獸,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自願進入了籠子一樣。
陸錚鬆開手,反手就把知知的手握住了,再開口,語氣中已經帶了絲溫柔,“嚇到你了?沒事,我就是一時氣急。”
阮氏被鬆開後,死裡逃生,大口大口喘著氣,身下濕漉漉一片,方才被嚇得失禁了。
江如熙忙爬過去,抱住她,邊哭邊道,“娘,娘……你沒事吧……”
阮氏嗓子痛的要命,根本開不了口,隻眼神懼怕看著陸錚,像看惡鬼一樣。
陸錚輕輕安撫了妻子一句,“放心,我不臟了自己的手。”
安了知知的心後,陸錚才冷著眼,冷冰冰看向癱軟在地的阮氏,猶如看著一灘爛肉,眼神帶著濃濃的毫不掩飾的厭惡。
“你以為你手裡的定親書,能當你的保命符?”
定親書是阮氏手裡最後的底牌,此時被陸錚這樣輕描淡寫且不屑的提起,阮氏心裡一下子涼了個徹底,真正麵如死色。
天底下居然真的有男人,會不在意自己的妻子曾經和人定親過,不在意妻子的清白。這個人,居然還是當今的皇帝。
這種事情,居然被江知知碰上了。
阮氏臉色發白,抖了抖唇,垂死掙紮道,“陛下真的毫不在意麽?”
“我在意啊,”陸錚慢吞吞的道,“我在意你曾經那樣欺侮我的皇後,在意你剛才的口無遮攔,在意你死到臨頭還想威脅我的妻子。至於定親,她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就連每一根頭發絲都是屬於我的,你覺得我要在意什麼?我有什麼可在意的?”
看著阮氏母女慘白的臉色,陸錚直起身,唇邊一絲冷冰冰的笑意,“方才進來的時候,外邊那個湖看到了麼?阮夫人覺得那個湖怎麼樣,適合做埋骨之地麽?”
阮氏後背發涼,想起進來時看到的那個湖,喉嚨還痛的要命,極度的驚恐和恐懼之下,一下子嚇暈了過去,失去了意識。
江如熙嚇得直哭,抽抽噎噎的,鼻涕眼淚一起下來了。
陸錚似乎是有些嫌煩,揚聲來了句,“來人!”
很快有侍衛進來,將母女倆拖走了。
人一走,屋裡安靜下來了,陸錚胸中仍然有一股怒火,越想越生氣。
知知頭一回見他氣成這個樣子,上去抱住他,剛從背後環住男人,便感覺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後軟了下來。
“夫君彆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多不劃算。”知知哄著陸錚。
陸錚轉過身,把人抱懷裡了,越想越是心疼,“他們對你不好。我不知道,他們對你這麼不好。”
怎麼可以有人對他的知知這樣不好,他捧在手裡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人,被人那樣糟踐。
知知臉貼著陸錚的肩,軟軟笑了一下,“沒關係啊,夫君對我好,就夠了。他們對我有多不好,夫君就十倍補給我,那樣我就不委屈了。”
陸錚悶悶生了會兒氣,道,“好,他們對你多不好,我就一百倍一千倍補給你。”
頓了頓,又道,“要是我那時候能去江府就好了,我就帶你走,帶回家,一直對你好,對你很好,特彆好。”
知知失笑,想到小蘿卜頭的陸錚翻牆來江府偷她的畫麵,忍不住笑彎了眼,用力點點頭,“嗯”了句,“夫君現在就對我很好,特彆好,天下第一好。”
這一晚上,知知花了好大的功夫,舍了一身皮肉,才成功安撫了煩躁且生氣的男人,被梳毛的大老虎在床榻裡打著鼾,睡得死沉死沉。
知知忍不住笑了下,靠進男人懷裡。
她一動作,陸錚仿佛是無意識的,十分自然且順手地將她擁進了懷裡,手還很熟練的在她背後拍了下,似有若無呢喃了兩句。
“睡吧……我在……”
知知腰還發酸,胸口卻更加酸酸脹脹的,兩人無比親密地相擁而眠。
次日起來,便再也沒見過阮氏母女了。
不知陸錚是如何處理的兩人,第二日便拿了那定親書來,當著她的麵燒了,小氣的男人似乎是醋了,皺著眉燒完了,連灰都從窗戶撒出去了,仿佛連灰都礙了他的眼睛。
知知再問阮家母女,陸錚道,“沒如何,你不想我殺她們,我就留了她們一命。但她們會一輩子卑賤活著,阮家不敢接濟他們了。”
毫無謀生之力的母女,失去了庇佑,隻能用自己的雙手求生,對他們而言,無疑是最漫長的痛苦。做過天之驕子的人,再落到泥地裡,和普通人一樣謀生,會有多痛苦,不言而喻。
知知聽罷,沒多說什麼,陸錚能留她們一命,已經算是自己為她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噢,不是最後一件。
“夫君,免了江原平的流放之刑,放他們一家團聚吧,算是我報答他們曾經的養育之恩了。從今往後,我也不欠他們的了。”
陸錚沉吟,應了下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