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如畫的嵐山竹林, 同樣也是平安京著名的亂葬崗之一,京極夏彥曾在巷說百物語裡說過:[京都這地方,其實四周都是亡骸。不是墓地多, 是屍體多——你看, 這都城三麵環山。這些山都不是人住的地方。不論是鞍馬還是比敏山,皆有鬼門鎮護。其他山頭也是如此。]
事實也正如京極夏彥所言, 平安京便是如此, 在檢非違使辛勤的掩蓋下,貴族公卿們所看不到的地方,屍骸砌成的山環繞著被四神守護著的平安京, 縱然沒有近日來暴漲的陰氣作祟,那百鬼夜行也不可能消失。陰陽師能夠驅除作祟的鬼怪, 卻難以趕在新的受害者出現之前,將人心的黑暗袚除。
若是這個國家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 此世的妖魔鬼怪會少去大半,聚集不起負麵力量的妖怪, 實力也會大減, 到時候便是陰氣充滿人間,以那些妖怪的數量和質量, 也翻不起什麼浪來。可現實是,即便明知道造成如今現狀的原因, 身居高位的人們仍然不知悔改, 平安京外的屍體每天多疊起一層, 怨氣滋生更多鬼魅,可貴族們仍在方寸天堂中醉生夢死,怕是非得到死到臨頭才能幡然悔悟。就像是天皇一樣,明明被怨鬼折騰害怕到夜不能寐,可後宮的美人數量卻有增無減,這狗改不了吃屎,也活該遭報應。
這嵐山的竹林,如今仍是白骨累累的亂葬崗,卻沒有人知道,除了死者與妖怪之外,有位神明已經在這裡停留了許久。
“又來了啊……”
風龍盤旋在天上喃喃自語著,它的身上還站著一個鳥首的女人,她雖然身著人類的服裝,有著人類的身子,可手和腳仍是鳥的翅與爪。無法從她屬於鳥的臉上看出彆的情緒,停駐在風龍上的她展開翅膀,將飛來的小貓頭鷹納入懷中,用自己的羽毛,溫暖著被拋棄幼崽冰涼的身子。
一目連站在竹林的小道上,看著幾個衣著華麗的貴族哭哭啼啼的將木桶從坡上扔下來,接著頭也不回的離開。而被扔下山坡的木桶在下落的中途被摔打開,裡麵已經有些**的嬰兒與斂屍的桶子就這樣一起滾落在風神的旁邊。他垂頭望著已經失去了氣息的孩子,無奈的歎了口氣,而在他的腳邊,漫山遍野都是不同程度**的屍骸。
“嗚——”
姑獲鳥懷中的小貓頭鷹叫了起來,似乎在悲鳴。
一目連閉上眼睛,風自他身側升騰,掀起土壤,將屍骸們埋入地底。
在平安時代,未滿七歲的早夭孩子沒有舉行葬禮的資格,即便是公卿之子,也一樣要被如此隨便的扔在山林裡。而一些死去的嬰兒口中,則會吐出靈魂,它們附著在貓頭鷹上,成為祟物怪。這些祟物怪不會做什麼壞事,頂多會在路人踩過自己的埋骨之地時將他們絆倒。這些剛誕生於在世界上便離開的嬰兒們,被扔在亂葬崗,他們沒有墓地,沒有姓名,在化身為鬼怪後所做的,也僅僅隻是不停地飛著,飛著,尋找著有家人們所在的歸宿。
“沒事了孩子,母親找到你了。”姑獲鳥的翅掌包裹著幼小的貓頭鷹幼童,它嗚嗚叫著的聲音逐漸減輕,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螢火般的清澈靈魂從小貓頭鷹的身體裡飛出,它們追在鬼使白的身後,流入地府再次步入輪回。
一次次成為母親,又一次次的送走孩子,姑獲鳥不斷的重複著這個循環,卻甘之如飴。
看著又一個孩子被帶走,姑獲鳥的眼瞳中出現了血絲,她平複了下呼吸,才道:“風神大人,謝謝您願意幫我。”京內的陰氣,不僅令妖怪狂躁,人類虛弱,也導致大批嬰兒剛剛出生便沾染上穢氣死去。若不是有一目連的結界,這些嬰靈在離開身體的時候,就已經被一些妖怪捕捉吃掉了,根本來不及再進入輪回。
一目連點點頭,他能夠做的,也隻有那麼多了。
“聽風龍說,您先前在三重救了個孩子。”姑獲鳥關心的問道。
知道姑獲鳥在擔心什麼,一目連笑了笑,頷首道:“是的,她很好。”想到上次見到閒魚時她手足無措,又拚命的想要幫助他的樣子,一目連目中的笑意便更為濃重了些。能夠繼續留在人間真好啊,還能夠遇見那麼可愛的靈魂。被彆人關懷牽掛著的他,是多麼的幸運。
聽到風神這麼說,姑獲鳥便知道那孩子已經平安無事了,她在心裡記下這件事,便縱身飛到枝頭,將懷中已經沒有了嬰靈的小貓頭鷹放回。
[願望…我希望風神大人能變成永遠不會消散的強大神祇……]
腦中忽然出現的聲音,讓一目連停下腳步,他閉上眼睛,傾聽者自己這位年幼信徒,通過本坪鈴傳達的聲音。
[找到鍛造神……]
一目連猛然睜開了眼睛,神色複雜。
“鍛造神……”
為什麼,她會互相想到這個?
一邊的風龍忽然聽到鍛造神三個字,立即從空中滑落下來,它擺了擺尾巴,纏上一目連的脖頸,道:“哇…多少年沒有聽到這個詞了,但是現在…鍛造神已經不能夠存在於這個世上了。可是為什麼您會忽然提起這個被抹去了的神職?難不成是有人呼喚鍛造神了…那不可能,人類怎麼可能擺脫詛咒的影響主動想起鍛造神?”
“我不知道……”一目連自己也不清楚。
風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它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麼一目連大人,如果真的有人求助鍛造神怎麼辦,那個神職已經不在了啊。”
回望著風龍,一目連道:“鍛造神不在了,但匠人天津麻羅還在。”風神在說話間已經換了形態,他長發散開,從發根開始轉變為深黑色,原本身著的淺色和服,也化為了單衣為紅,袍服為黑的戰士裝束,在下擺處還繡著波浪。隻著半邊的左右袒罩袍,露出胴甲和單肩的當世袖與籠手。他的手劃過紙垂形態的腰封,佩刀的下緒便係於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