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的前夜整個中將府注定無眠, 神祇官派來了經驗豐富的神官, 來協助閒魚完成出發前的清淨儀式。天明之後,閒魚就不在隻是源氏的姬君,而是神道教的巫女,作為神明在人間的代言者,一言一行皆是背後神明的風旨。
這個時候, 麻倉葉王已經離開京城去了千裡之外的海國, 接到消息的閒魚有些失落,她還以為能趁著今晚和師兄們好好告彆。不過閒魚的那點沮喪沒有維持太久便被賀茂保憲的到來打斷,這位忙碌的大師兄終於不顧一切的把工作都丟給了父親,帶著一雙紅腫的眼睛出現在中將府邸。和數年前相比, 保憲長高了些,雖然不能和晴明相比,但在普遍矮個的平安京中, 也是鶴立雞群。
作為大陰陽師賀茂忠行的兒子, 同樣天資拔萃的保憲並未像同屆陰陽生一樣,在安倍晴明和麻倉葉王的光芒下黯淡如塵, 脾性溫和老實的他是最受貴族們歡迎的陰陽師, 也是被天皇器重接管諸國家儀式的人。隻是人們不能像慫恿晴明一樣慫恿他去針對葉王,和喜怒不形於色態度曖昧的晴明不同,作為大師兄的保憲是個毫不掩飾的師弟控, 任何妄圖破壞他們師兄弟關係的人,都會被直接揍在臉上。
不同於兩個視禮儀規矩如狗屁的師弟,保憲是個受到正規貴族教育的端方公子, 在閒魚舉辦過著裳儀式後,就再沒有與她私下來往過,不過禮物從未斷過。但是這一次,閒魚要離開京城,大師兄還是控製不住趕到了中將府,他帶著一雙紅腫的眼眶出現在師妹麵前,將打包好的各種吃食一一推給她道:“嵯峨野的烤魚、東市的米餅、東宮的栗子糕…還有行者餅,你看,我買了好多呢,可以帶在路上吃。”
“以前晴明師兄給我帶行者餅還被大師兄教訓過呢,說是隻有…特彆的某天才可以吃。”閒魚想到過去,忍不住笑起來。
發現自己確實是雙標了的保憲低了下頭,尷尬的笑了笑道:“是七月十六日,行者餅是可以祛病消災的點心,其他時候吃確實是不合規矩。”他抿了下唇,略偏頭道:“我家的式神沒有晴明家的那麼手巧,做的可能不夠好吃,你先嘗嘗看,不喜歡就不吃。”說著他將其他食物推過去,道:“不然你嘗嘗這個,這個還是你喜歡的那家店做的,味道肯定比較好。”
閒魚挨個嘗了嘗,又捏了快行者餅道:“我還是覺得師兄家做的這個最好吃。”
“那就把這隻式神帶上好了,什麼時候想吃就讓他做。”保憲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契約符。
看他這樣,閒魚連忙吞下行者餅,將契約符還回去道:“不用了大師兄,我把這些帶走就夠了……”
她這樣的感應,倒是讓賀茂保憲無比的挫敗,他聳著肩膀,兩手握緊放在膝蓋上,壓抑的低聲哽咽道:“收下吧師妹,求你了,讓我為你做點事吧。”他說著,眼淚已經奪眶而出,接二連三的滴在地板上,道:“對不起…我真是特彆的沒用,作為師兄,一直都沒有幫到過你們……”每一次都是,等他想要出手的時候,師弟們已經解決了一切。而現在,師妹要離京了,他也找不到留下她的方法。
他曾經跟隨父親離開京城過,外麵到處都是窮凶極惡的妖怪和彆有用心的人,他無法想象,師妹一個柔弱的女孩子要怎麼在外麵活下去。
“不是的,有您這樣的師兄,是我們的榮幸。”閒魚挪到保憲身邊,拉著他的右手道:“倒是因為我們,害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賀茂保憲是個溫柔善良沒有野心的人,可是為了幫兩個師弟掃清障礙,他主動找到藤原道長,為他咒殺政敵、破壞風水。葉王野心勃勃,保憲便把自己當墊腳石為他鋪路。晴明討厭爭鬥,保憲便左右逢源堵住悠悠眾口,讓他逍遙自在。保憲本來可以擁有一個好親事,女方是親王家的公主,可僅僅因為對方說過鬼姬的壞話,便被他斷然拒絕。
事業和家庭,保憲為師弟、師妹奉獻了一切。他無法忍受瞧不起自己師弟的朋友,也不接受欺負過師妹的妻子,因而到現在孑然一身,無朋無友,無妻無子。儘管已經做了那麼多的事,可保憲依然覺得不夠,在他看來,世人眼中的惡鬼葉王和涼薄晴明都隻是單純的孩子,那些和他們作對的,才是喪儘天良的壞人。
看保憲還在流淚,閒魚哭笑不得的拍拍他的手道:“師兄,我又不是要死了。”
“呸呸呸,彆說這種穢氣話。”保憲比閒魚還要緊張,他顧不得禮儀上前捂住她的嘴,拿出代偶道:“快吹口氣,把穢氣都吐出來。”等閒魚聽話吹了氣,保憲趕忙毀了代偶,這才放心擦掉眼淚教育道:“以後師兄不在你身邊,可不能把這種詞掛在嘴上,咱們是陰陽師,更要知道禍從口出。彆學晴明和葉王他們,老是冒冒失失的,平時就要注意這些細節……”
“看來我的不是時候。”
大師兄又母愛爆發交代師妹的時候,晴明不知何時出現在門邊,他嘴角帶著熟悉的弧度,道:“我就知道大師兄肯定會來的。”
“我當然得來。”保憲還是沒忍住輕撫了下師妹的長發,眼眶又發紅起來道:“咱們師兄妹也很久沒有聚在一起過了,你來了,倒是葉王…葉王那臭小子,這會兒竟然出京了,也太不像話了。”他看向閒魚,語帶責備道:“你彆生氣,等他回來我一定教訓他。”
這老媽子的口氣逗笑了閒魚,她點點頭道:“起碼得讓他包上二百斤水餃,我才考慮原諒他。”
“好,你喜歡的餡各來二百斤也沒問題。”保憲破涕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