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上輩子陸炳辰說過的。那時候陸炳辰帶他回陸宅,書房裡有一整麵牆的手抄書卷,封皮上用小楷寫著“陸”,“柒”,“捌”……一直到“拾肆”。不同編號的書卷數量有多有少,最多的是“柒”和“捌”,估計有三十來卷,後麵漸漸就少了。
陸炳辰看阮奕挺感興趣,從架子上拿下來一本翻給他看:“全是我抄的。”
上麵的毛筆字筋骨勁挺,雖然尚顯稚嫩,已經能看出筆鋒折轉的淩厲了。
阮奕問:“為什麼抄了這麼多?”
“犯了錯,被罰了。”陸炳辰懶洋洋地從後麵擁住他,下巴抵著阮奕的肩窩,“我爸那時候接了個老婆,我媽就是被他倆逼死的,我不服氣,在家鬨得天翻地覆。我爺爺就把我抓過來,拘在這間小房子裡罰抄書。他還教訓我呢,說我長到現在,行事為人還是這麼沉不住氣,真讓他失望。”
他雙手環在阮奕的腰際,悶悶地說,“我那時候才七歲。”
阮奕閉了閉眼,把思緒從往事中抽離。
他看向李可:“梁鬱編排我不止一天兩天了,你這次這麼生氣,是有什麼彆的原因?”
李可這下乾脆裝死,一句話都不肯說了。
她不說,阮奕可以猜。
“梁鬱跟彆人傳我的閒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果隻是這樣,你不至於氣得要打他。”阮奕說,“除非這次他傳閒話,可能會讓我有些麻煩。”
他問:“他說這話的時候,旁邊有我在六中的同學?”
李可低下頭。片刻,腦袋輕輕點了點。
她低聲說:“我太惡心梁鬱了,真的,他怎麼陰魂不散啊。你早就不回那個家了,他,他是不是心理變態?明明他媽才是小三,當時阮阿姨做家庭主婦的時候,那個女人就已經跟我小舅舅在一起了,要不梁鬱會隻比你小一歲?真要說小三,他媽才是小三。梁鬱乾嘛還有臉纏著你不放?!”
阮奕想,越是心裡發虛的人,越是隻能通過汙蔑彆人,才能滿足自己扭曲匱乏的安全感。
李可越說越氣:“那天,那群人裡確實有個男生說你名字了,還說跟你是一個班的。”
一想到那個男生用那種表情,那種語氣,說什麼阮奕看著挺安分的,原來背後這麼勁爆……李可的拳頭又硬了:“我本來是準備連他一起抽的,回去找了把掃帚,回來一看他們都散了,隻有梁鬱還在那裡。所以我隻打到了他。”
阮奕輕歎了一聲。
“沒譜的事被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李可想到了什麼,聲音一沉,“你剛去六中,萬一他們又在背後傳這些,又沒人幫你說話,又跟……那時候一樣,怎麼辦?”
小時候阮奕被街坊鄰居家的小孩孤立,也就是因為梁鬱在背後煽風點火。二姑有一次來看他,正撞見梁鬱繪聲繪色地給彆的小孩講阮奕是“野種”。那次二姑大發雷霆,狠狠給了梁許和他的新老婆一巴掌,逼著梁許簽了個每月一千贍養費的條子,然後把阮奕接走了。
“這些事二姑不該告訴你的。”阮奕有點無奈,“都過去多久了,你怎麼還記著?”
李可恨恨道:“我記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們走出了教學樓,阮奕隨意一掃,沒看見陸炳辰的身影。他拿出手機一看,陸炳辰給他發了一條微信:[我哥叫我,先回去了。吃的我放在門衛那裡,你記得拿走。]
“哥,你同學呢?”李可向四處張望。
“他有事,先走了。”
李可點點頭,隨即笑了:“他長得真的好帥啊,不過看起來有點……不能說不好接近,就是,跟他對視的時候,我一下子就會特彆緊張,有好幾次目光正對上的那一瞬間,我猛地把頭扭開了。感覺特彆壓迫,好像自己無所遁形一樣。後來想想,這動作是不是挺沒禮貌的?”
阮奕笑了笑:“沒事,他習慣了。”
上輩子陸炳辰在商場跟各路資本打交道,那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氣勢,幾乎能壓得人喘不過氣。彆說是那些跟他屬於不同勢力的對手,就是他自己手下的人,很多時候也不敢正眼看他。
但阮奕說出這句話才意識到,習慣這個的,應該是上輩子的那個陸炳辰。
而現在這個十六歲的陸炳辰到底有沒有習慣,還真不好說。
李可拉了拉他的書包帶子:“哥,你要不今天去我家住吧?剛好,我媽明天回來,我們還能一起出去玩。你也給我講點六中好玩的事唄。”
阮奕點點頭,笑著說:“挺好。宋老師今天給我講了不少事,我剛好也能直接給二姑轉達了,省得時間一長就給忘了。”
李可的嘴角往下一拉:“哥!”
他們有說有笑地往回走去。
抬眼望去,長長的街道儘頭是一抹西沉的落日,那彤紅的霞光在天幕上恣意翻滾,就像沸騰的水麵上滾滾四溢的蒸氣,燙得阮奕眼皮一顫。
剛才走出校門的時候,他一眼就瞥見了陸炳辰的食盒。它放在門衛的桌上,但是他沒有拿,而是徑直走了過去。
那一瞬間他心裡的感覺其實很微妙,又急迫,又茫然,好像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隱隱的,似乎還有什麼無法形容的鈍痛,像擊鼓的小錘輕輕敲打著他的心臟,到現在也沒有停止。
阮奕停下步子。
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無聲地歎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