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城最近降溫,晚上的溫度隻有八度。夜風從打開的車窗吹進來,像刀子一樣從臉上刮過去,那種冰冷的感覺壓過了一切其他的感官。沒過一會兒,陸炳辰就感覺整個人都冷得僵硬了。
這種肢體上麻木的感覺,反而讓他狂亂的心跳更加清晰,清晰得就像世界上唯一存在的,就是他那顆狠狠揪緊,仿佛下一秒就要迸裂的心臟。
用哪隻手刷牙,這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細節,如果不是上輩子他剛好因為這事打趣了阮奕,他不一定能記得這麼清楚。但是,僅僅是這麼一個跟上輩子不同的變化,能說明什麼?
可他心裡,同時還有另一個聲音在說:這並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不同,這是上輩子的阮奕,因為和他分開之後的那段經曆才會發生的改變——這個改變,絕不能就用一個輕描淡寫的“不同”,“不一樣了”就能概括。
陸炳辰用力按住太陽穴,好像這樣,就能讓他混亂的大腦清醒過來。
阮奕洗完澡,覺得沒什麼睡意,就去書桌旁,準備把他那張文言文卷的後三篇文段做了。
第四篇就是語文老師當時跟他們說的“小故事”。不同於試卷前麵那幾篇出自史書的人物傳記,這一篇叫《聊齋三則》,節選了三篇《聊齋誌異》裡的文段編在一起。
第一則是從《聶小倩》摘出來的。但節選的部分不是最出名的情節,而是開頭幾段。就是寧采臣解裝蘭若,遇燕赤霞,夜久不寐,聞窗外有鬼偶語的那部分。下麵的情節就幾乎人人都知道了,小倩來寢所勾引寧采臣,說月夜不寐,願與他燕好。
阮奕估計老師就是因為這個不能明說的原因,所以特地選擇斷在這裡。
他做到一半,聽見有人敲門。
一打開門,就看見陸炳辰站在外麵。
阮奕沒想到他又回來了,下意識要皺眉,但看清陸炳辰的樣子,他一怔:“你怎麼了?”
陸炳辰的臉色異常慘白,白得幾乎讓人覺得有些可怕。他的嘴唇破了好幾個口子,手指的幾個關節也擦破了,蜿蜒的血順著指縫往下滴。他的表情似乎是平靜的,但那雙通紅的眼睛,卻像是寫滿了近乎失控的無助,定定地看著阮奕。
阮奕從來沒見過陸炳辰這副樣子。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陸炳辰就閉上眼一頭歪倒在他身上,兩隻手緊緊地抱住他。阮奕拽了兩下沒拽開,手上加重力道,沒注意把陸炳辰破皮流血的手揮到了門框上。
那聲聽得就耳朵疼,阮奕一下子僵住了。
陸炳辰輕輕抽了口氣,像帶著哭腔,小聲說:“好疼啊。”
阮奕抿了抿嘴唇,沉默地把他放到沙發上。
他不喜歡心亂如麻,不喜歡不知所措,可偏偏有陸炳辰出現的地方,這兩種情緒就無法從他心裡消失。而陸炳辰又像是無法擺脫。這種被一片陰影牢牢罩住的感覺,讓他說不出的厭倦。
他在心裡安慰了自己兩句,隨手把沙發被扯出來。陸炳辰這明顯是遇到事了,而且是大事。他想象不出什麼樣的事能夠把陸炳辰刺激成這樣。是陸家的事吧,或者是他哥,或者是他爸。上輩子也就隻有牽扯到這些人,陸炳辰才會有一些不尋常的反應。
畢竟要是有其他人惹煩了他,陸炳辰絕對會十倍百倍地報複回去。唯獨那些他家裡的人,陸炳辰從小就被教育的是護著他們。所以被這些人傷了,他最多也就是發泄一下,不會真的對他們出手。
阮奕忍不住想,他這麼堅持要把上輩子和這輩子的陸炳辰分開來看,到底是因為事實如此,還是因為他實在不想再為陸炳辰牽動一絲一毫的心緒了。
就連剛才那一秒琢磨陸炳辰是遇到了什麼,都讓他現在回過神來,就覺得非常沒有意思。
他轉身準備回房,陸炳辰突然一把拉住他,輕聲說:“阮奕……”
那哀哀的聲音,聽得阮奕心酸。他閉了閉眼,淡聲道:“你再說一句話,就自己出去。”
片刻,陸炳辰鬆開了手。他滲血的指節從阮奕眼前移開,慢慢地彎曲著垂了下去。
阮奕強迫自己忽略掉心頭的酸楚,走回臥室,關上了門。
他上床蓋好被子,按滅臥室的頂燈,隻留下一盞昏暗的床頭燈,然後閉上了眼。
或許是今天一天情緒大起大落,把他也折騰得累了,阮奕上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他睡覺基本不做夢,今天卻不知為什麼,忽然像是夢到了一個很久遠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