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勁接過卷子,看也沒看,隨手折了兩下,折成巴掌大小,然後塞進褲兜裡。
阮奕:“……”
今天被老鄭叫到辦公室的時候,他本來以為自己又是被拉過去充壯丁,幫著老鄭改選填答案的。沒想到老鄭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桌麵上的一張卷子,研究得似乎還挺認真。
他衝阮奕招招手:“過來幫我看看,這卷子是做出來的還是糊弄出來的?”
阮奕一看,發現那是張物理卷子。
他想笑,看了老鄭一眼。
老鄭接收到他的眼神,“嘿”了一聲:“你覺得我不懂物理?這你可小瞧你老師了。我之所以現在教英語,那是因為高考英語我考了148。但當年我學的是理科你知道嗎,物理我也有九十幾分的。”
阮奕仔細把卷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說:“應該是做出來的。”雖然對的不多。當然,這句話他就沒有說出來了。
“比如選擇題,有幾道多選他都是選出了正確選項,但把乾擾項也選上去了。那幾個乾擾項都還挺有迷惑性。如果完全沒思考,純靠蒙把題做完,不會是這樣。”
“大題也是,雖然他隻寫了一兩個公式,但也踩到得分點了。”阮奕解釋道,“物理是這樣,按過程給分,隻要列出有用的公式,就算最後沒算出答案也有分。所以有人就會利用這個,題不會做,就寫一大串公式,讓改卷老師自己在裡麵找能用的。”
老鄭說:“但他隻寫了一兩個。”
“是。所以是說這一兩個公式是他確定會用到的。”
老鄭老神在在地點了點頭。
阮奕說:“其實不用想這麼複雜,如果他真不想做,那就直接交空白卷子就行了。”
上輩子他念高三的時候,身邊的人很多都是這樣的。每次考試大家選擇填空能抄就抄,抄不到就蒙,大題要麼就空在那裡,要麼,阮奕還看到有人在答題區畫速寫的,還有寫打油詩的。
老鄭把卷子遞給他:“這是你同桌的卷子。帶回去給他吧。”
“原勁的?”
阮奕剛才看卷子的時候,看見考生的姓名欄和考號欄都是空著的。
“嗯。物理出分之後我看他沒有分數,就去物理辦公室找了那些又沒學號又沒姓名的卷子,靠認筆跡認出來是他的。”
老鄭捏了捏鼻梁,“阮奕,你跟你同桌相處得怎麼樣?”
“挺好的。”
“今天班裡的老師們開碰頭會。幾個老師都建議這次要按月考成績重新排座位,也不是非要成績好的和成績好的坐,但要讓同學們意識到分數的重要性。”老鄭笑了笑,“他們專門提到了你。”
阮奕看著他。
“你這回進步太大了,不專門拎出來表彰一下是有些說不過去。”老鄭無視阮奕的表情,繼續慢悠悠地說道,“彆說是老師們,今天上午班上就有好幾個同學來跟我打報告,說想和你坐同桌。”
阮奕拒絕:“不用了。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不考慮一下?”
阮奕搖頭。
老鄭看了他一會兒,說:“知道我為什麼讓你考慮嗎?”他第一次沒有等阮奕回答,而是徑直說了下去,“不是因為他們比原勁的成績好,而是因為他們比原勁簡單。”
他擰開茶杯喝了一口,“不過,我尊重你的選擇。”
阮奕跟他對視,頓了頓,說:“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挺高興的。”
老鄭哈哈一笑:“你怎麼選我都挺高興的。”
老鄭那淡淡的笑容從阮奕眼前一晃而過。他看著坐在他麵前沉默地喝著牛奶的原勁,從兜裡摸出一枚硬幣把硬幣豎在桌上,兩指捏著一旋,轉出一個球體的殘影。
他說:“原勁,我們打個賭行嗎?”
“賭什麼?”
“賭正反。一會兒硬幣停轉的時候,如果朝上的一麵是正,那就算你贏,朝上的一麵是反,算我贏。”
原勁抬起眼:“賭注?”
阮奕說:“隨便吧,我就是想給你輔導功課,找個借口而已。”
原勁:“……”
原勁眯著眼看向他,好像聽到了什麼很驚奇的話,輕輕重複了一遍:“你想給我輔導功課?”
過了一會兒,他問:“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你不應該是這樣。”阮奕看著那個一圈圈旋轉的硬幣。
一開始轉得很流暢,越往後越是緩慢,等到再慢下來,就會隱隱地開始左搖右晃。為了搶在硬幣停轉之前說完,他加快了語速:“你知道真正什麼都不在乎的人是什麼樣子嗎?”
他知道。
上輩子,在陸炳辰走後,剩下的全部高中生活裡,他都陷在泥濘一般的渾渾噩噩和自甘墮落中。什麼都不在乎。什麼學習,什麼成績,什麼朋友,通通都不在乎,也確實在乎不起來。
就像一隻烏龜,柔軟的部分都被堅硬的外殼嚴絲合縫地包裹著,外界一切的刺激都碰不到他。
這才是真的不在乎。
不在乎是不會讓人痛苦的。那些一眼看過去連題目都看不明白的試卷,老師們輕蔑不耐的目光,周圍人的閒言碎語,隻要把它們扔得遠遠的,當它們不存在,這些東西就都傷不了人了。
隻有在乎,才會痛苦。
隻有不肯放棄,才會痛苦。
“你以前說我挺聰明,聰明人說話,你聽不聽?我覺得你也挺聰明的,但就是太矛盾了。”阮奕俯下身,盯著那雙漆黑的眼睛,“原勁。”
他說:“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原勁突然伸出手,把硬幣按在桌麵上。
清脆的一聲響。
他看著阮奕,五指緩緩張開。
反麵朝上。
“你贏了。”他說。
他的唇角,仿佛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