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辰一動不能動。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希望自己聾了,這樣,就聽不見阮奕說的那句話。
整個空間在他眼前扭曲,崩塌。他直直地望著阮奕。在幾乎要撕裂耳膜的嗡鳴裡,大腦一片茫茫的空白。
他怎麼沒有早一點想到,阮奕也是重生的呢?
不是想不到,而是他不敢想。
重生以來,阮奕麵對他時那幾乎不加掩飾的戒備和抵觸,無論他怎麼示好也不為所動,這種種跟前世截然相反的表現,他不是沒有注意到,不是沒有疑惑過……但他不敢去深想。甚至,在那天看到阮奕用右手刷牙,感到明顯不對的時候,他也是隻試探了一下就收手了,根本不敢再往下細查。
因為他承受不了這個結果。
他真的,承受不了。
如果阮奕也和他一樣有了之前的那段記憶,他該怎麼辦?如果曾經那個被他傷透了心,因他而死的阮奕,就是站在他麵前的這個人,他要怎麼做才能讓阮奕重新回到他身邊?阮奕還會給他機會讓他彌補和挽救嗎?
他了解阮奕,他太懂得他了——所以他從心底拒絕去思考這些問題,從心底拒絕想象,還有阮奕和他一同重生的可能。
兩世茫茫。
陸炳辰仿佛看見另一個世界從天幕緩緩降下,無限地與他站立的這個世界寸寸重疊,刺眼的白光淹沒了一切。光芒吞噬他的那一刻,五臟六腑傳來了萬箭穿過的劇痛。
他喃喃道:“我是真心喜歡你。”
阮奕像是含著血,一字一頓地問:“你也有心嗎?”
陸炳辰嘴唇慘白,麵對阮奕的目光,隻覺得眼前發黑。
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喉嚨像被刀刮爛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最開始接近阮奕,的確是因為阮意濃。
他的媽媽,年紀輕輕就被這個成天想著登堂入室的小三氣的病死了。所以,在知道這個女人還有個兒子,而且跟他差不多年紀的時候,他一時興起,讓人找來了那個少年的資料。
那時他翻著文件,想,阮意濃這樣的女人,居然生出了阮奕這樣的兒子,有點意思。
幾乎就是那一瞬間,他心念一轉,打算去陽城見見這個人。
反正從小到大,他向來任性,比這離譜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所以他周圍沒人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他爸從來都是隨他便,他哥稍微管得多一點,但也壓根沒把這當回事。
於是他來到陽城,按照阮奕的中考誌願也進了六中。
說來也巧,開學第一天他就見到了阮奕。那個少年比資料裡更加的引人注意……讓他看到的第一眼,幾乎有些移不開視線。
他在燦爛的陽光裡眯了眯眼,懶洋洋地轉過一個念頭,好像,有個男朋友也不錯?
之後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一開始隻是想試試,後來似乎試著試著,還就沒法丟開手了。中途有一次他回燕山,都沒意識到自己跟阮奕聊天的時候嘴角不自覺地上翹。
哥哥盯著他,狐疑地問:“你在笑什麼?”
又警告地說:“把小心思收一收,彆成天老在外麵惹事。”
他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
那時候,他其實已經對阮奕動了心思,但他並沒有意識到。而等他發覺這個苗頭的時候,又已經早早就在潛意識裡為自己找好了理由:
阮意濃。
他對阮奕那種異乎尋常的關注,隻是因為阮奕是他最厭惡的女人唯一的親生兒子。
他第一次模糊地認識到自己對阮奕可能是認真的,是在阮奕跟他提了分手之後。
那時他們已經談了快一年。從他懂事起,陸家就安排了專人教他理事,學校裡的那點東西陸炳辰根本不在意。他之所以每天按時去學校,其實就是為了見阮奕。
一開始去找阮奕,總看見有人拿著試卷來找阮奕討論題目,他被晾在一邊,心裡十分不快。
他受不了阮奕的眼睛裡出現另一個人,即使那個人和阮奕沒什麼關係,即使這樣的交往微不足道到根本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影響。
所以阮奕再在房間裡寫作業的時候,陸炳辰就故意從背後攬住他小聲撒嬌。後來,阮奕果然隻要看到他,就放下手頭所有的課業。
陸炳辰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他這種迫切地想要占有一個人的全部的想法有多不正常,他隻顧著享受阮奕全心全意圍著他的關注和喜歡。
直到阮奕因為成績下降得厲害,從重點班被降到了普通班。
那之後沒多久,阮奕知道了他準備出國的事,當天就跟他提了分手。
阮奕說完就走了。陸炳辰站在原地,一開始是茫然,然後是憤怒。
他一貫是被人追著捧著的角色,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毫不留情一腳踹了。
他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羞辱,沒有任何人敢這麼羞辱他。他忍著滿腔怒火,想,要是明天阮奕過來道歉,求和好,那他就勉強再給他一次機會,要不然,阮奕這輩子彆想再跟他有一點牽扯!
但阮奕說到做到,甚至有意識地在躲著他。
陸炳辰等了一天,兩天,三天,終於在一個小巷裡堵住了阮奕。
他抓著阮奕的胳膊,質問他:“你想分手就分手,你把我當什麼?!”
陸炳辰當時腦袋發漲,兩隻耳朵嗡嗡作響,根本沒聽見阮奕說了什麼,他隻記得自己用力地抱著阮奕,不知道是出於氣急敗壞的憤怒,還是被這個人拋棄的傷心,怎麼都不肯放手,甚至還帶著鼻音說:“阮奕,你說了喜歡我,你憑什麼,你敢現在就把我踹了?”
最後阮奕還是跟他複合了。陸炳辰心裡卻說不出的複雜。
他如夢初醒地發覺,自己似乎太認真了,認真到……連他自己,都無法再用那些諸如“報複”和“玩弄”的借口來粉飾太平。
他在這一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到了惶惑。他以前,即使冒再大的險或者闖再大的禍,都從不會像現在這樣焦灼。
他出於報複的心跟阮奕玩玩是一回事,真情實感地一頭栽進去又是另外一回事。這些年,他一手把阮意濃製得死死的。讓這個女人吃穿不愁地當她的闊太,已經是他忍耐了又忍耐的結果。
他從沒有任何一刻原諒過阮意濃,原諒過他父親。他不能讓他媽媽活著的時候被她丈夫背叛,死了之後又被她兒子背叛。
他給他哥打了個電話,說他想把出國的時間提前。陸熠倒是沒多想,還挺高興地哼笑了一聲,問他準備什麼時候出去。
陸炳辰咬了咬牙,說:“半年後吧。”
他在心裡跟自己說,再多半年。隻再給他和阮奕半年時間,然後這一切就徹底翻過。
出國的時候,他在登機口等到廣播催了第三遍。
他長得特彆惹眼,來來往往很多人都偷偷地看他,他們都不知道這個高大俊美比電視上那些明星還亮眼的少年,其實是在等一個人,等著他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陸炳辰心裡清楚阮奕不會來,阮奕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今天的飛機。但他想,如果阮奕來了……那他就不走了。
這隻是想想。但他也隻敢在明知“隻是想想”的時候,才容許自己心裡冒出這樣的期待。
陸炳辰自嘲地低笑了一聲,拖著行李箱上了飛機。
然後就是十年後的重逢。
他在見到阮奕的第一眼就認出了他。阮奕的臉跟他少年時相差不大。陸炳辰那時候已經在練出了一張七情不露的臉皮,卻在看到阮奕的那一刻,整個人驟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