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2 / 2)

同行的人都是眼珠子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燜足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人精,注意到他這一瞬間的不尋常,回頭就把阮奕安排到了他麵前。

陸炳辰知道自己應該拒絕。無論從任何角度考慮,他都沒有再次接近阮奕的理由。

但是,他做不到。

他給自己開了一瓶酒,第一次敢把手伸進那一堆塵封的記憶裡,翻開上麵嚴絲合縫蓋著的氈布,去放任自己回憶那本該被掩埋在腦海最深處的一點一滴。

在阮奕身上,他嘗到了數不清的第一次。第一次追人,第一次被人甩,第一次被人甩了之後還死乞白賴地回去求複合。第一次叢生顧慮,第一次百般掙紮,第一次想忘記一個人卻始終忘不掉,第一次明知道不能伸手,卻根本無法把伸出的手再收回來。

陸炳辰點燃了一根煙,煙霧嫋嫋散開。他想,可能……就是我沒玩夠呢?

這是他唯一能拿出來麻痹自己的理由了。隻有自欺欺人地頂著這樣的幌子,他才能允許自己接近阮奕,待在這個在他的記憶裡不為人知地眷戀了無數個日夜的人身邊。

沒過多久,他哥知道了這個消息。

這其實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那些把阮奕送到他身邊的人,不少都跟他哥有著各式各樣的關係。

陸熠坐了最近一班的飛機回來,站在陸炳辰麵前。

陸炳辰看著他,心裡麵突然像是有一塊巨石落地,他一直苦苦地支撐著,不想讓這塊石頭落下,事到如今,反而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陸熠看著他弟弟的表情,就知道什麼都不用問了。他頓了三秒,揚手給了陸炳辰一個耳光。

他什麼都沒說,但陸炳辰清晰地從他的眼裡看到了失望。

他知道他把他哥傷到了,這個在他的印象裡一直習慣了強硬,從來都驕傲得不允許自已向任何人示弱的大哥,在這一瞬間,眼神灰敗得近乎於脆弱。眼前高大的男人,和母親病床前那個眼眶通紅卻固執地不肯流淚的少年重疊在了一起,就像又一次麵對那咬緊牙關去拒絕,卻依然無法阻擋的命運。

陸炳辰在這一刻感受到的自責,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強烈。

他低聲說:“哥,我就是想玩玩。”

這是個無比拙劣的謊言,陸熠隻需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他在高中的時候就跟阮奕有過一段。隔了這麼多年,他又跟阮奕攪合在一起,絕對不可能是這麼輕描淡寫的“玩玩”。

陸熠的眼神變了又變,破天荒沒有說話,而是轉身離開了。

仿佛是為了證明什麼,陸炳辰本來從不許人近身,那之後也微微放鬆了界限,果然有些嗅覺靈敏的人,就開始大著膽子往他身邊湊。

他雖然不會碰他們,但也留下了一些乍一看十分微妙的照片。那些照片放在他桌上,本來一句話就能銷毀乾淨,但是他沒有,而是放任它們流了出去。

仿佛,隻要這麼做了,他和阮奕就真的可有可無地隻是“玩玩”。

那個子虛烏有的訂婚對象是他哥找過來試探他的。他沒有同意訂婚,這個女人卻在他哥的幫助下繞過他,直接見到了阮奕。

她剛過去他就收到了消息。陸炳辰本來準備立即趕回去,想了想又停下了。因為他忽然想知道,阮奕在知道這些之後會是什麼反應,又會怎麼做?

所以在阮奕拿著那些文件問他的時候,他沒有第一時間辯解。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但是當阮奕立刻跟他提出分手的那一刻,他聽到了連自己都無從說明的期待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的聲音。

阮奕一直都是這樣,毫不拖泥帶水。這種果斷,讓陸炳辰的心裡幾乎生出了恨意。

那一段時間在心裡積壓的痛苦失控地噴薄迸發,他口不擇言,說出了那段讓他後來無數次追悔莫及,卻再也於事無補的話。

“阮奕,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上.床嗎?”他說,“就是之前沒來得及睡,還挺惦記你的味道。現在嘗到了,發現其實也不怎麼樣。”

“跟我提分手,你也配?”

他看到阮奕的眼睛一點點地紅了,不是被淚水刺激的,而是就像全身的血呼號著擠進眼眶,從毛細血管裡迸裂開,那種刺目的紅色,給人的第一感覺不是傷心,而是痛。人的眼睛怎麼能紅成這個樣子?就像盛血的窟窿,連瞳孔都仿佛被猩紅的血液給衝散了。

阮奕舉起花瓶,狠狠砸碎在他的頭上,然後奪門而出。

陸炳辰看著他的背影,他連疼都忘了,血黏糊糊地順著臉流下來也感覺不到。他咬緊牙關,用儘全部的自製,才阻止了自己追出去。

但這樣的克製,也隻讓他堅持了三天。

一個星期後,從南半球緊急飛了十幾個小時的陸熠出現在他麵前。

看見他的第一眼,陸熠失手砸了一個杯子。他猛衝到他麵前,揪起他的領子,卻根本不敢用力,嘴唇直顫,低吼道:“你想死嗎?陸炳辰,你是想死嗎?!”

陸炳辰花了一個多星期找到了阮奕。他那時候已經不想跟任何人解釋了,不想跟他哥解釋,也不想跟阮奕解釋,甚至連自己他都不想解釋。

他拒絕思考阮奕對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他隻知道,他寧願死,也受不了阮奕不在他麵前。

他抗爭過了。跟阮奕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在跟自己對這個人無法遏製的愛意戰鬥,他一次次地舉旗,又一次次地折戟。他這一生所有的過錯,所有的失敗,所有的潰不成軍,所有的土崩瓦解,都在這個人身上犯儘了。

愛一個人,愛到這樣無法自拔的地步,這到底是老天的恩賜,還是老天的詛咒?

他開始把一天絕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阮奕待的那棟房子裡。阮奕總是想跑,他又不願給他上鎖,隻能在身邊寸步不離地守著。陸炳辰對他和阮奕之間一團亂麻的局麵已經無從去解了,隻能小心翼翼地不讓阮奕對他的態度再一步惡化。

但阮奕還消失了。

陸炳辰又是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地追查,查來查去,結果查到了陸熠頭上。

他去找陸熠,陸熠卻像是早有預料,冷淡地告訴他人已經被送出國了。陸炳辰的護照也已經在海關上鎖,三年之內他是不可能出境的。

他對陸炳辰說:“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前麵撒野,我在後麵兜著。你想折騰,我就讓你折騰,想放肆,我就讓你放肆。但是身為陸家的人,陸炳辰,你要記住,你可以任性,但你不能愚蠢;你可以偏執,但你不能喪失理智。不該是你的東西,你就要學會把它放下。你割舍不掉,我會幫你割舍。聽明白了嗎。”

陸炳辰突然有點明白那時候他哥為什麼在收到他和阮奕在一起的消息之後,推了一堆高層會議趕回來,卻在看到他的時候一句話都沒說。

因為這時候,什麼話都沒有說的必要。

他知道他哥的意思,也知道他哥不會改變,那還說什麼呢,不用再說了。

他扭頭走出去,從頭開始查阮奕的下落。說他過於敏感也好,說兄弟之間有某種奇異的感應也好,他覺得陸熠有什麼事在瞞著他。即使那天他哥的一言一行都無懈可擊。

直到某天他又因為長時間晝夜不分地追查阮奕的去向,突然昏倒在地,被拉到醫院。

陸熠和他的主治醫師在病房的隔間裡談話。

主治醫師歎了口氣:“才半年,這是他第幾次進來了?我建議你還是把情況都跟他說了,雖然一時難以接受,但長痛不如短痛啊。”

陸熠可能太心煩意亂了,都沒顧著注意陸炳辰是不是已經醒了。他啞聲說:“你不知道我弟弟。我爺爺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說他是我們陸家這一輩裡最聰明的一個,但是性格太固執,今後要是還轉不過來彎,肯定要吃大苦頭。所以從小他要什麼我就給他什麼,想讓他什麼都有,什麼都隨手就能拿到,所以對任何東西就不會看得太重。”

主治醫師沉默。

陸熠閉了閉眼,狠狠吸了一口氣:“我必須、必須要給他一個念想。就算告訴他阮奕被我送走了的代價,是他要找阮奕找一輩子,我也認了。如果他知道阮奕死了,會發生什麼,你根本沒辦法想象。”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如果陸炳辰知道阮奕是為什麼死的……連他都不敢去想他弟弟會乾出什麼事來。

陸炳辰在最開始的一瞬間,感覺自己失去了聽力,失去了視覺,失去了任何反應的能力。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暫停了一瞬,那一拍絕對的寂靜裡,他的腦海一片空茫,就像人臨死之前會到的那個地方,整個世界在白光裡消融。他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的顏色和形狀被白光一點點蠶食,終於化成虛無的一部分,恍惚得像是在感受死亡。

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陸熠卻下意識地感覺到不對。他拉開門,和陸炳辰麵麵相覷。

無聲劃過海水的深水炸彈在這一刻驟然炸裂,千百萬片細小的彈片攪進他的體內,切割著脆弱的血管,在血肉和骨縫裡越鑽越深。難以形容的劇痛在四肢百骸炸開,陸炳辰扶著桌子,吐了一口血。

一個人如果痛到了極致,或許就隻能流淚,流血,或者流逝生命,才能用一種痛苦去抵禦另一種痛苦。陸炳辰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人會說自我傷害,有時候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個岌岌可危的容器,裡麵盛載的痛苦太多了,仿佛下一秒就會把這個本就裂紋橫生的瓶子徹底擠碎。所以他隻能硬生生劃開自己的血肉,讓彆的東西流出來,不管是什麼,淚也好,血也好,命也好——隻有這些東西流出來,他的身體才能騰出一些空蕩,去安放那些失控的、近乎瘋狂的情緒。

他無法自控地回想著他和阮奕之間的點點滴滴,到最後筋疲力儘。

所有的撕心裂肺,追悔莫及,痛不欲生,都變得很淡很淡。人疲憊到了儘頭,確實沒什麼力氣再去支撐它的激烈了。

陸炳辰突然想起他最早見到阮奕,是在六中的林蔭大道上。阮奕從淺金色的陽光裡走過,而他抱著手臂靠在盛夏濃綠的香樟樹上,在遠遠地打量他。

……

他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對這個人,原來是,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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