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你看上阮奕,跟阮意濃有關係嗎?”
“沒有。”
這個問題陸熠問過不止一次,每次陸炳辰都是這個回答。
陸熠抬起眼,目光從陸炳辰的臉上和身上寸寸地劃過,從他蒼白消瘦的臉頰,漆黑得近乎死寂的眼睛,看到了他纏滿繃帶,血跡斑駁的手臂上。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出離暴怒了,狠狠咬住牙,兩側的臉頰繃緊得如同鋒利壓合的側刀,“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他?!”
陸炳辰看著陸熠發怒,神情卻依然平靜。
他的心也依然平靜。
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他失控的人,不在他麵前,或許這一生都不會在他麵前了。
陸炳辰往後靠在椅背上,腦海轉瞬就為當前的狀況理出了一條完整的脈絡。不管怎麼樣,他都要留在陽城。如果他真的跟他哥回了燕山,那個結果他光是想一想,就感到仿佛全世界都在崩塌。
而他又確實不想跟他哥發生衝突。
陸炳辰閉了眼,開口道:“哥,阮奕從出生到現在全部的資料,你那兒都有了吧。”
他雖然是在提問,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陸熠就覺得沒必要回答了,哼了一聲,隻當默認。這事並不難猜,以陸炳辰的敏銳,從他把阮奕的成績單拿到他麵前的時候,應該就已經想到了。
陸熠皺眉道:“你想說什麼?”
他已經準備好了,如果陸炳辰敢為這事找他的不痛快,他就連夜把陸炳辰押回燕山給爺爺上墳。
卻聽陸炳辰說:“如果我沒有猜錯,你一開始找這些資料,應該是打算拿給我看。”
陸熠盯著他。
陸炳辰慢慢地說:“把阮奕從生下來開始的所有經曆都翻個底朝天,放在我麵前,讓我看清楚自己喜歡的是什麼人。最好能從他身上找到什麼汙點,讓我明白這個人根本不配讓我喜歡。哥,那時候把我帶回燕山,這應該是你最開始的打算,對吧。”
陸熠有時候,其實挺能理解他爸為什麼會那麼忌憚陸炳辰。他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說:“是。”
他確實是這麼計劃的。人皆凡人,或多或少有這樣那樣的缺陷,以陸炳辰的驕傲,彆人能受得了屈從和將就,他不能。亂花迷眼隻是一時,用一根破除迷霧的長針一刺一撥,疼也能讓人疼清醒。
陸炳辰問:“但你後來一直沒把資料給我,為什麼?”
陸熠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
他讓人查阮奕,查得越細越是……能明白陸炳辰是為什麼會對這個人動心。所以到後麵他就懶得再查了,當然就沒有把這份資料拿到陸炳辰麵前現眼。
陸熠一瞥陸炳辰,從他的表情裡看出來,這人剛才的問話其實根本也沒什麼疑惑的意思。陸炳辰心裡門兒清,他費勁搜集了阮奕的資料卻壓在手裡假裝什麼都沒有,到底是因為什麼。
陸熠閉上眼。
半年裡指望讓這個人迷途知返卻不得的挫敗和惱怒,以及上午他收到消息回家,看到整麵玻璃壁四分五裂碎了一地,被陽光照得金燦燦的玻璃渣上到處都是乾涸的血跡,到剛才質問陸炳辰“為什麼是阮奕”,他心底堆成高崖壁壘的怒氣和鬱氣,好像忽然就落了,散作平地一把上下飄蕩的浮灰。
半晌,他輕輕地說:“陸炳辰,你這是在胡鬨。”
那語氣居然是平靜的。
這還是半年來他跟陸炳辰誰都不讓一步的拉鋸戰裡,他第一次這麼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話。
“這一年你所有的消息,我一直壓著沒讓傳出去。包括你和阮奕,包括你在陽城折騰出來的那些動靜,包括你在陸家的老宅被關了半年是為什麼。你知道你乾的這些事有多荒唐嗎?這裡麵的任何一件事傳出去,對你會是什麼影響,你是心裡麵真的沒數,還是壓根不把這當回事?”
陸炳辰淡淡地一牽唇:“和阮奕比起來,其他什麼東西,我都能不當回事。”
陸熠抬起手按了按眉心,歎了口氣。
剛把陸炳辰帶回燕山的時候,他完全不信他弟弟會對哪個人動了非他不可的心。無非是覺得有點意思,無非是暫時沒有得到。這種感情,等陸炳辰看清楚了,自己就會覺得不值一提。說實話,如果那個人不是阮奕,他根本不會插手。陸炳辰本性偏執,越是要斷了他的念,越容易讓他入障。
陸熠突然說:“我後悔了。”
陸炳辰低垂的瞳膜上折射過一道光。他依舊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動作。
陸熠說:“上午你跑了,那些守在祖宅的人按說都要受罰。但是我沒罰他們。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知道。你真正想乾什麼的時候,這些人根本就不敢攔,也沒人能攔得住。”
陸炳辰輕輕眨了眨眼。
“把你關進祖宅,一方麵是懲戒,一方麵是希望你能歇了那些荒唐玩鬨的心思。如果我當時知道你對阮奕是認真的……”陸熠說,“我不會這麼做的。”
九月份,暑氣將落未落,熱風氣流舔過皮膚,像是某種動物的舌頭,潮濕而又黏膩。隻有在抬眼望見天角斜月的時候,才會覺得眼前心底,仿佛都被那溪水一般清冽的月色浸得一透。
陸熠站起身,拉開大門,最後說:“你想待在陽城,待在阮奕身邊,這一次我不攔你。陸炳辰,撞得頭破血流一次,對你不是完全沒有好處。我等你自己回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