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鐵轉大巴,一路折騰過去,他們終於在傍晚到了縣城。秋刀魚在車站等著接人。
還沒出站,他們透過玻璃,就看見一個頭戴棒球帽的男生趴在鐵欄杆上,遙遙衝著他們揮手。
“隔老遠就看到你們了。”那人笑眯眯地自我介紹,“我叫邱弘宇。”
“邱哥。”何迅非常不見外地上去一把抱住他,並且還用一種拔蘿卜的姿勢把邱弘宇抱得雙腳離地,然後突然噸一下把他扔到地上,狂甩胳膊,“哎呦喂,有點抽筋了。”
邱弘宇哭笑不得。
一輛麵包車開過來,停在他們麵前。
從駕駛室下來一個男人。也帶著跟邱弘宇同款的棒球帽,但是皮膚比他黑很多,開口說了句話。
是這邊的方言,有點像泰國話,感覺跟中文屬於兩個語種。
“這是我哥。”邱弘宇充當翻譯:“他說,都上車吧。”
“邱大哥好。”
邱大哥又說了一串話,眾人依舊一片茫然,隻能感覺出這句話好像比剛才那句長不少。
“我哥說,行李都放前麵吧,後備箱裡堆著他剛收的海貨,味兒挺大的。”
麵包車塞下七個人和五個行李箱之後,基本就滿滿當當的。阮奕,陸炳辰和何迅三個男生擠在最後一排,阮奕坐中間。一個急轉,何迅的腦袋咚一下磕在玻璃上,阮奕由於慣性也倒過去,卻撞上了柔軟的掌心。阮奕側過臉,陸炳辰垂下眼睫,又把手收了回去。
邱弘宇從副駕駛轉過身:“你們都住我家去吧。房間什麼的都收拾好了。”
童彤趕緊推辭:“我們人太多了。”
何迅也說:“是,彆麻煩了,我們隨便在旁邊找個地方住就行。”
“這附近沒酒店,招待所條件不行。”邱弘宇說,“就住家裡吧,大老遠來一趟,你們每天還要跑來跑去的玩兒,睡家裡舒服些。”
“真……住得下嗎?”虞子衿問。
“沒問題。”
直到看見邱家的房子,他們才知道邱弘宇為什麼說得那麼自然。這兒都是獨門獨棟的自建房,邱家一共四層。邱弘宇帶著他們進去:“一樓是我爸媽和我爺爺奶奶的,二三四樓就是我和我哥,還有我姐姐妹妹們的。空房間不少,你們想住哪間都行。”
童彤還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同齡人裡看到有這麼多兄弟姐妹的:“你家裡人真多。”
邱弘宇笑了笑:“是,但他們也不都在家裡住。像我姐,初中畢業之後就出去打工了。”
每層都有三個房間,二三樓各空了兩間,四樓空了一間。童彤和虞子衿在知道邱弘宇的姐姐妹妹都住四樓之後,就說她們倆一起住四樓空著的那間房。
男生們在二三樓一人一間。
收拾好了,就到了晚上。
邱大哥給他們弄出一桌子菜,又從櫃子裡翻出一個泡藥酒的玻璃罐,給他們們一人倒了小半杯。邱弘宇說:“嘗嘗看,都是我們這兒的特色。”
何迅夾了一個青蠔:“哎,好吃!”
“明天你們想去哪兒玩?”
“我查了下,這附近有個白浪島,好像挺美的。”
邱大哥點點頭,說了一串話。邱弘宇翻譯:“我哥說可以,明天他開車送我們過去。等玩的差不多了給他打電話,他再去把我們接回來。”
吃得差不多了,阮奕抬起頭,才發現陸炳辰有些不對。
他半閉著眼靠在椅子上,像睡著了,又像沒有,但誰叫都不答應。
“辰哥?”何迅伸手在他麵前晃來晃去,“怎麼了這是?”
“喝多了吧?”童彤小聲說。
剛才邱大哥給他們倒酒,本來是一人一杯。她們兩個女孩不想喝酒。但把酒剩下來又不太好看。童彤正在想該怎麼說,就看見陸炳辰默默伸手把那兩杯酒都倒進他的杯子裡。
阮奕輕聲歎了口氣。
他走過去:“陸炳辰,把眼睜開。”
陸炳辰的腦袋輕輕動了一下,眉毛皺了皺,似乎有些不舒服,卻在聽到聲音第一時間就抬起眼,朝他看過來。
阮奕把他扶起來:“我帶他上去。”
“行。”童彤說,“我給他倒點酸奶,聽說是解酒的。”
他把陸炳辰放在床上:“為什麼要喝那麼多酒?”
“我不喝,你就要喝了。”陸炳辰歪著頭,模糊地說,“我已經看到……你準備伸手拿杯子。”
阮奕的手握成拳。似乎借由這個動作,就能抵禦什麼東西。
他淡淡地說:“童彤她們在下麵給你倒酸奶,一會兒弄好了端上來,你記得喝了。”
陸炳辰突然一下坐直身子,癟了癟嘴:“你要走。”
阮奕確實準備走了。這種狀態的陸炳辰,讓他不由自主想要避開。
但是他剛往門口走了兩步,陸炳辰一下跌跌撞撞地撲過來,從背後抱住他:“不,不要你走。”
“陸炳辰!”下麵送酸奶的人時刻都有可能上來,阮奕腦門一緊,壓低聲音,“把手放開!”
陸炳辰放開手,睫毛顫了顫,眼睛忽然潤了,輕輕地叫他:“阮奕。”
阮奕望著他,手指攥緊,才發現自己指尖冰涼。
“這裡……”陸炳辰伸手壓住胸口,“好疼。”
房門被人敲響了。
童彤問:“怎麼了,他是頭疼嗎?”
阮奕打開門,接過她手裡的酸奶:“嗯,有點不舒服。不嚴重,睡一覺應該就沒問題了。”
“好。”童彤關上門,走了。
阮奕把酸奶杯遞給陸炳辰:“喝完了睡覺。”
陸炳辰喝醉之後,如果非要找出一個優點,就是會變得很聽話,幾乎言聽計從。他拿著酸奶咕嘟咕嘟地喝,然後放下杯子,頓了頓,遲緩地低下頭。
“我是不是……很沒用。”陸炳辰輕聲喃喃,像哀極痛極,這麼輕的聲音,都能聽出發抖。
他說:“對不起……”
“陸炳辰。沒必要。”阮奕打斷他。
陸炳辰抬眼望他,赤紅的眼眸裡,那種心碎比所有言語能形容出來的程度都要更深。他睜著眼,目光就像一把很鈍很鈍的刀,艱難地劈開他們之間空氣,一動不動地壓在阮奕身上。
那麼沉重,幾乎讓阮奕感到了窒息。
“我知道。”陸炳辰的聲音很輕很輕,“這麼久了,你從沒有跟我提過以前。過去的你不追究,我的道歉你也不需要。你不是原諒我了,你也不是還在為那些事生我的氣,你……”
你隻是,下定決心,要跟我劃清界限,所以不去計較,也不想在意了。
但是這句話,陸炳辰沒法說出口。
他的大腦和四肢軀乾,他的心肺和每個器官,他身體裡的每一滴血,每一根神經,每一個有生命無意識的細胞,他的全部意識和所有知覺,都在瘋狂地,在透骨的哀痛裡瘋狂地反抗著這句話。
他眼裡,阮奕的輪廓已經模糊了,身形都再看不清。但是他還是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好像一眨眼,這個人就會消失。
“……我該怎麼做,你才會回來?”
聲音低得幾乎不像在問,而像是一句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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