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蔣見遙走出vip包房。
立刻有個人跟出來:“二少,怎麼就走了?”
這人一手推開門,包房裡燈紅酒綠和鬼哭狼嚎也跟著擠出來。蔣見遙頓了頓,還是站定步子,轉過身。高級會員專屬的地界,連長廊都是流金溢彩的。但絢爛的燈光落進蔣見遙漆黑的眼底,竟然像是被那雙深井般的黑眸完全吞沒了。薛瑞本來想跟他開句玩笑,對上這樣的目光,也訕訕地住了嘴。
蔣見遙平靜地問:“有事?”
“嗯……”薛瑞心裡打了個突,覷著他的臉色,慢慢地說,“就是前幾天,我……”
蔣見遙抬起手,止住他。
前幾天,薛瑞為了討好陸炳辰,不知道從哪兒找了個美少年。這其實已經有點離譜了。陸炳辰的性子燕山各大世家都有了解,他從來就是不好這些的。但如果隻是這樣,薛瑞頂多算是拍馬屁沒拍對地方,也不至於現在求爺爺告奶奶地想請蔣見遙去幫他說和。
他真正犯了陸炳辰忌諱的,是那個少年乍眼一看,很像一個人。
“這事我救不了你。”蔣見遙說。
薛瑞一聽這話,膝蓋都軟了,差點要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嚎:“二少,您給我指條路吧。”
蔣見遙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人是你從哪兒找來的?”
“啊?”薛瑞有點懵,“我最近新收了一家會所,就是在裡麵隨便找的。那小子臉蛋好,氣質也跟彆的那些不一樣,資質在那兒算拔尖的。主要是剛入行,要不我真不敢帶到陸少麵前。本來我想的是,陸少萬一看上了,那感情好,如果沒看上,我讓他下去就行,也不礙著什麼。”
蔣見遙擰過他的臉,讓薛瑞直麵著他。
片刻,他放開手:“所以你到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真不知道啊。”薛瑞都快哭了。
“有人把你當槍使了。”蔣見遙淡淡地說,“回去好好想想吧,是誰給你出的這個主意。薛四,你跟你那幾個兄弟,這幾年越爭越沒樣子了。”
薛瑞這才忽然反應過來:“你是說,我哥……”
他臉都青了,剛要破口大罵,想起蔣見遙還在這裡,又趕緊閉上嘴,過了一
會兒,期期艾艾抬起頭:“那您把這跟陸少說說,能繞了……”
“不能。”蔣見遙乾脆地說,“這事你要回去找你家老爺子。你一個人扛不住。”
薛瑞還想求,但是再想想,蔣見遙點他到這一步,估計也是仁至義儘了。他又苦又懼,沒忍住蹦出一句話:“二少,謝了。這回我欠您一個大人情。你說你這麼聰明,乾嘛非要跟著陸……”
“閉嘴。”
薛瑞對上蔣見遙的目光,心底一涼,飛快地舉起爪子,重重往自己臉上抽了一耳光。
蔣見遙冰冷地望著他:“這種話,不要讓我聽見第二次。”
那眼神像一把散發著寒腥氣的刀,從薛瑞臉上割過去,他呼吸都斷了,後頸的毛一根根豎起來。
“是,是是。”
走出會所,上了車,蔣見遙拿起電話:“辰哥,問出來了。這事應該是薛瑞他哥在背後下的套。我懷疑他哥已經跟……”
跟陸炳辰的爸搭上了。
當年陸炳辰離開陽城後,他專門過去掃了尾。阮奕的存在最好沒有太多人知道,否則會是麻煩。對陸炳辰或許談不上,但對阮奕來說絕對是。所以他當時特意打點得很細,確保就算有人摸過來,頂多是查出陸炳辰曾經在這裡待過,絕對查不到什麼能指向阮奕的東西。
知道這些事的,還會搞這一出的,除了陸家的人,不做他想。
電話那頭,陸炳辰淡淡地說:“嗯。”
他的聲音很平靜。隻有蔣見遙這種在他身邊呆了很久的人,才能聽出那裡麵讓人膽寒的意味。
那些人都不知道,這麼多年,阮奕是唯一走進陸炳辰心裡的人。他在陸炳辰心裡的地位,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去觸碰。找一個從臉到打扮都在模仿阮奕的人,對陸炳辰來說無異於侮辱。
電話掛斷了。
蔣見遙按了按眉心,抬眼望向外麵。金色的燈火在車窗外流淌成一條條絢爛的亮帶,隨著路麵的高低起伏,像是在風裡輕輕搖晃。
他忽然對司機說:“去紅葉寒溪。”
這是蔣見遙早幾年收購的一家酒店。
雖然是深冬,室內花園依然繁花錦簇。很多都是酒店的園藝師自己雜交出來的花束,色彩的濃淡與混合中透著一種非自然的靈異。蔣
見遙站在窗前,隔著玻璃上鮮花的倒影,抬眼看向城市上空。
濃雲陰蔽,看不清月亮,隻能看見一彎暗淡的影子,高高懸掛在天邊。
他有一瞬的恍惚,想起了阮奕。
其實沒太多的事好想。他和阮奕之間,上一次麵對麵說話還是在高中的時候,將近十年之前了。
就算在那時候,他們明裡也很少有交集,僅有的幾次都是因為陸炳辰。
比如他曾經在知道陸炳辰跟阮奕在一起之後,找到阮奕旁敲側擊警告他:“辰哥的占有欲比一般人強得多,彆在這上麵惹了他。”否則,那後果阮奕不一定受得了。
阮奕當時似乎是沒當回事,他點到為止,也懶得多費口舌。
他很早就知道,這兩個人長不了。陸炳辰曾經親口對他承認過,跟阮奕隻是玩玩。他最開始聽到這話,並不在意。隻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見阮奕的次數多了,或許是因為某些模糊的沒法定義出來的原因,再想起這話,他心裡隱隱異樣起來。
就像壓過一段顛簸的石子路,忽然咯噔一下。難受倒談不上,但確實有點說不上來的不舒服。
算了,他想,要不點阮奕一下吧。
他依舊點到即止。
隻是在某次見麵的時候,不經意隨口告訴阮奕,辰哥過個一兩年打算出國。這是早就定下來的。
阮奕聽到後,眼神有一瞬間的空茫。
那目光不知為何,看得蔣見遙又有些不適。就好像石子路忽然漫長了很多,直到散場了,他回到家,心臟還在時不時傳來猛一咯噔的失重感。
如他的預料。阮奕回去之後就跟陸炳辰提了分手。
聽到這個消息時,他的心情說實話有點複雜。但是複雜之中,還是鬆了口氣的成分居多。或許還隱約有一點遺憾吧。阮奕跟陸炳辰分開後,他們倆應該也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了。
但他沒想到,陸炳辰不同意。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陸炳辰那麼失控。
也是在那時候他才發覺,陸炳辰對阮奕的感情,或許很早就已經變化了。在這段關係裡投入進去的,不止是阮奕一個。
在那之後,他再沒有就陸炳辰和阮奕之間的事說過一句話,並且刻意拉遠了和阮奕的關係。
之
前遇見了,他或許還會跟阮奕聊兩句,但是現在……蔣見遙從心底感覺到了一些危險的苗頭,他不願細想這個苗頭是什麼,但是近似於直覺地決定了掐滅它。
移開土層,截斷水源,抽乾空氣,讓它自己枯萎,或者最起碼,再不長大。
他一度以為自己成功了,直到那一天,他知道陸炳辰提前了自己出國的計劃。
彆人或許不懂,但他一下就明白了。這是陸炳辰要放棄阮奕,或者說,放棄他和阮奕的一切牽絆和聯係。陸家從小定下的繼承人,想割舍什麼是割舍不下的?
那天晚上,蔣見遙做了個夢。
他夢見了小時候那個差點要淹死他的泳池。水波在夢裡折射出詭譎的粼粼波光,無數的笑聲隔著水,變了調,像千萬根牛芒刺地紮進他的耳朵裡。他渾身痛得仿佛要炸開,張嘴慘叫。
忽然,水麵破開,一雙手伸過來,拉住他,用力往上一拽。
是誰?是誰?
他的心裡倏地湧上了一種全然陌生的情感,心跳從沒有那麼迫切,奮力張開眼睛,向上望去——
波光倒映在那個人清透的眸子裡,萬頃月光一刹那柔軟地化開。
蔣見遙驟然從夢中驚醒。
那是阮奕。
那一夜,他長身立在窗邊,一夜未眠。
為什麼會做這個夢呢?為什麼會夢見救他的人是阮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