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楊軒慢慢從昏迷中醒來, 他扭過頭去, 看見花玉晚坐在他身邊。
火光映照在她麵容之上, 她神色平淡,眼神清明。
楊軒驟然發現,這麼多年過去,身邊所有人都變了,卻唯獨這個人, 一如初見那樣,平靜從容。
她似乎是早已預見一切,從他們相遇開始, 她就是這樣, 窺見天命,得知乾坤,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想, 這個人是不是早已知道一切, 然而卻又覺得荒唐。
如果早已知道一切,為什麼還要來到自己身邊呢?
一個殺師殺友、謀害弟子、為一己之私將宗門置於險地的人。
想到這些年發生的事, 楊軒痛苦閉上眼睛。
他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 可是一見到紫菱, 他就忍不住做出這些。
他沒辦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自己的言語, 無形中仿佛有一股力量操控他, 他無法反抗, 隻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一開始他還是想過反抗的,在他當著花玉晚的麵討好紫菱的時候,在他麵對花玉晚的時候,在他看見花玉晚和謝落越走越近的時候,他無數次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
他深知花玉晚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這是他唯一認可的,與他經曆過生死的妻子,絕不是紫菱這樣膚淺的孩子能比擬的。
對的,紫菱在他心中,明明一直是如同一個孩子一樣的晚輩,到底為什麼……
楊軒越想越頭疼,旁邊花玉晚看見了,抬手點在他眉心,口中誦念佛經,一股涼意灌入楊軒眉心,讓楊軒頓時冷靜下來,心中恢複了清明。
花玉晚看他神色漸漸平靜,溫和笑開:“好些了嗎?”
“你不是走了嗎?”
楊軒啞聲開口。
花玉晚有些疑惑,抬眼看她:“嗯?”
“當年,和離之後……”楊軒說得格外艱難,卻還是開口:“你不是……”他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微不可聞:“走了嗎?”
“我不是走了,”花玉晚笑了笑:“我是在等你。”
楊軒沒說話,這話讓他幾乎熱淚盈眶。
在師友儘去,被所有過去的人圍剿時,這個他真正最對不起的人,卻能這麼平淡從容說一句,我在等你。
可是他怎麼能讓她等呢?
他如今什麼情況,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了。他不清楚自己心裡那個魔會不會突然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傷害她的事,他控製不了自己,不敢靠近任何人。
於是哪怕思念早已將他淹沒,歡喜早已將他灌滿,他還是咬牙開口:“你走。”
“嗯?”
花玉晚抬眼看他,楊軒艱難道:“我不需要你等我,我心裡,我心裡,沒有你……我……”
他話沒說完,花玉晚的帕子就落在他額頭。
那帕子上沾了藥,捂在他的傷口上,緩解了疼痛。
楊軒抬眼看她,花玉晚柔柔一笑:“你看你,”她仿佛了然一切:“都快哭出來了。都這樣了,還趕我做什麼呢?”
楊軒不再說話,他的表情出賣他自己。他怕連累她,可他也怕自己孤獨一個人,孤零零死在這裡。
他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回事,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哪怕死,他也希望自己能明明白白的死。
可是他怎麼能把這個人也拖下水呢?
她這麼好,如今她還是修真大世家花家的大小姐,她這樣的才貌,這世上的男人排著隊的想要娶她,她還有大好人生,真的沒必要和他耗在一起。
楊軒用理智克製住自己,艱難道:“我不是趕你,隻是不想虧欠你,我不喜歡你……”
“那就不喜歡。”
花玉晚聲音很平靜,她抬眼看他,神色淡然:“我知道你入魔之事另有蹊蹺,我也知道你師父之死有其他原因,我知你心魔難消,難以自製,這些我都知道。”
她抬手,放在他的心上。
她的話為他劈亮了天光,楊軒顫抖了聲音:“你怎麼……你怎麼……”
“楊軒,”她抱住他,每一句話,仿佛是說給他聽,又仿佛是說給她自己聽:“我來這裡,就是為了陪伴你。你喜不喜歡我不要緊,最艱難這段時光,我得陪你走。走完了,你喜歡我,我留下,你不喜歡我,我走。”
楊軒沒有說話,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好久後,他沙啞出聲:“為什麼……為什麼要……”
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天道為什麼要對他這樣不公?
她又為什麼要對他這樣好?
如果這天道對他公平一些,他何以走到今天?
如果她對他壞一些,他便會死在那山崖之下,也不用掙紮著活。
花玉晚聽著楊軒哭喊之聲,她心裡仿佛是刀絞一般。
這個男人在她麵前,從來是那樣意氣風發的模樣。
君子楊軒,萬劍宗的師叔,白首峰的峰主。
他俠肝義膽,他仁義無雙,以他的心性,明明該道途坦順,明明該有美好的前程,卻因為她想要給紫菱一段淒美的愛情,刻意讓這個人物扭曲至此。
這是她犯下的罪孽。
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的筆下就是一個世界,她真的會讓楊軒有這樣的人生嗎?
她不敢去想,她隻是抱著楊軒,聽著個人哭到聲嘶力竭。
“玉晚,玉晚……”
他叫著她的名字:“那封和離書不是我寫的……”
“我知道,”花玉晚咬著牙:“我知道。”
“師父也不是我殺的……”
“我明白。”花玉晚沙啞出聲:“你不用說,我明白。”
“誰都不信,大家都不信我……我瘋了,我是真的瘋了,可他們怎麼不明白呢?”
“我早已不是我了啊玉晚……我為什麼會走到今天,我為什麼會這樣嗯?”
“對不起……”
花玉晚的聲音淹沒在他的哭聲裡,然而對方卻全然沒有聽見。
十年了。
她離開十年後,再回到他身邊,他才知道,這天下這麼大,卻隻有這個花玉晚的女子的懷抱,才是獨屬於他的寧靜和港灣。
12
楊軒哭了一夜,然後沉沉睡去。
花玉晚抱著他,也覺得有些累了。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時了,楊軒換了衣服,端端正正跪坐在她前方,替她遮擋住了陽光。
他正在調息,用的還是萬劍宗正統的道法。
花玉晚側身看著他的背影,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他察覺花玉晚醒了,轉過身來看她:“你醒了?”
“嗯。”
花玉晚直起身來,抬手用了一個淨身術,整個人又恢複了平日乾淨整潔的模樣。楊軒靜靜看著她的樣子,感覺自己仿佛是回到了自己最美好的時光裡。
那時候他還是白首峰的峰主,他剛剛娶了自己最心愛的姑娘。
他想伸手去觸碰她,卻又不敢動彈,好久後,他艱難笑開:“你真的下定決心要跟我走了?”
“我都不怕,”花玉晚忍不住笑了,她明白這個男人的顧慮,也因此心懷溫暖,她抬手將發挽到耳後,溫和了聲道:“你怕什麼?”
“我怕你以後後悔。”
聽到這話,花玉晚麵色平靜:“楊軒,未來會遇到什麼,我比你清楚太多了。”
說著,她走上前去,握住了楊軒的手,平靜道:“你信我嗎?”
“我信。”
楊軒說得毫不猶豫,花玉晚仰頭看他:“你不會死,命運會在某一個點改變,天道不會永遠禁錮你,楊軒,走過這個坎兒,你會得到你所有想要的。”
聽著這些話,楊璿愣了愣。
他腦海中浮現出無數過去的畫麵,他突然意識到,花玉晚是不一樣的。
花玉晚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不是隨意的,而是她刻意的,一步一步走向他。他驟然認識到什麼,猛地回頭:“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我知道,可是楊軒,我不能告訴你。”
係統在這裡,她無法說什麼。楊軒知道,凡事這些能窺探天命的人,都不能隨便將結果說出口來。
然而花玉晚讓他看到了希望,他含著眼淚,艱難出聲:“命運可以改變嗎?”
“可以。”
“我有一天,會知道為什麼嗎?”
“會。”
“我還能回萬劍宗嗎?”
“我不知道。”
“師父會活過來嗎?”
“我不知道。”
“你……”他張了張口:“你會活著嗎?”
“我會。”花玉晚溫柔出聲:“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楊軒伸出手,猛地抱緊了她:“我信你,我真的,信你。”
13
花玉晚不是騙他。
那本,她隻寫到花玉晚的死,那時候楊軒剛剛帶人攻打萬劍宗,楊軒被謝落和紫菱合力擊敗,花玉晚拚了自己的命為楊軒續命,她以為這樣就能保住楊軒的命,卻不想,楊軒無法得到紫菱的愛,心灰意冷下,自殺了。
對於原書裡的花玉晚來說,愛上楊軒,大概是她這一輩子最痛苦、也是最悲哀的事。
所以楊軒如今命運的轉折點,就在那一刻,她沒寫過的東西,一切會根據這個世界原有安排。
然而她寫過的東西,那都不能逆轉。
她不可能告訴楊軒未來到底會經曆什麼,此時此刻,她之鞥呢過告訴楊軒那些號的結局,讓他以為,從此之後,人生能夠一路順坦。
花玉晚的出現讓楊軒再次有了信心,他和花玉晚躲著養了一會兒傷後,便重新出來。
如今楊軒身體裡有兩套功法,平日裡他一直練習萬劍宗的功法,但是每到月圓之夜,他身體中那套魔修的功法就會開始折磨他,逼迫他去練習。
他是天生的修魔之體,哪怕每個月隻有一天的練習,他的魔功也飛快增長著。
花玉晚知道這件事不可避免。如今謝落和紫菱正在飛快增進感情,而她在如今的楊軒上著筆不多,唯一著筆的幾件事,都是有關楊軒的成長。
第一件就是楊軒的功力會快速增長,三十年後,楊軒就會成為魔修中的至尊存在,無人可以匹敵。
楊軒的魔功她最初設置是設置成了吸食他人功法的魔功,因著如此,他才能快速精進。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在魔修的地盤上闖出一片天下,獵殺了大量正道人士,以至於後來罪無可赦。
第二件事則是楊軒會成為魔修中的尊聖,一統魔界,然後開啟正邪之爭,以攻打萬劍宗作為正邪之爭的高氵朝。
因為隻是寥寥幾筆寫了楊軒這幾件事,所以楊軒如今有很多活動空間,他隻要完成這兩件事,三十年成為魔修中最頂尖的存在,最後拿下魔修中尊聖之位,就可以遊離於規則之外。
花玉晚帶著楊軒來到一個山莊。
山莊很小,裡麵沒什麼人,他們兩定居在這裡,每月十五,楊軒心煩意亂的時候,花玉晚就給他念經。
楊軒不知道花玉晚要做什麼,但他對花玉晚是無條件的信任。
村裡有個孩子,母親是個寡婦,經常被村民欺負,花玉晚來了之後,就頗為照顧這戶人家,那女人感激花玉晚,便同花玉晚道:“我家孩子啊,沒有大名,小名叫狗子,太俗氣了。您是個讀書人,不如他認您做乾娘,給他取個名字。”
楊軒本想拒絕,給孩子取名,就是同他有了因果,可他還沒開口,花玉晚便道:“給他取個名字。”
楊軒愣了愣,對方睜著眼,靜靜看著他,滿是期望。
楊軒頓時明白,這個人,必然與他的命數有關。本來就是要有牽扯的人,又何來設下因果一說?
楊軒想了想,低頭看他,慢慢道:“那,你就叫星魁。”
“你收他當弟子。”
花玉晚又道:“教一教陣法啊,星相啊什麼的。”
楊軒更加確定了花玉晚的意思,於是楊軒便讓星魁拜了師。
拜師之後,楊軒在村裡也沒什麼事乾,就一心一意,好好教著星魁。
他們好像一對凡人夫妻,楊軒教星魁的時候,花玉晚就在院子裡曬著藥材。他們在鄉野行醫,到還有些名聲。
有一日村裡夕顏花開得正好,花玉晚背對著楊軒在曬藥材,楊軒讓星魁摘了夕顏,送到花玉晚麵前。
“師娘,”星魁看著花玉晚,揚著笑容道:“師父說,這花給你。”
花玉晚彎腰從星魁手裡拿了花,抬頭看去,就見公子坐在樹下,垂眸看書。
風吹著桃花打卷而下,他回頭一笑,萬千花開。
然而隨著時間過去,楊軒身體裡的魔功越來越強大,有一天晚上,花玉晚一睜眼,就發現楊軒不見了。
她四處找去,最後發現楊軒站在河邊。
他在洗手,拚命洗手。
花玉晚急忙找過去,焦急道:“阿軒!”
楊軒沒理會她,一直在洗手,手被他搓揉到破皮,有血浸染出來。
花玉晚去拉他,他推開她,慌張將手放進河水裡,聲音都在顫抖:“我殺人了……玉晚……我控製不住我自己……我殺人了……”
花玉晚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些都是筆下注定了的事。
她去拉扯他,楊軒一把將她推開,低頭拚命洗手,花玉晚終於受不了了,她一把拉扯過他,捏住他的下巴,逼著他看向她,提高了聲音:“楊軒!”
楊軒終於停下來,他呆呆看著花玉晚,好久,才分辨出來人,艱難道:“玉晚?”
“阿軒,”花玉晚聲音放得溫柔,她抱住他,儘量讓自己聲音平和下來:“不怕了,我來,我來了。”
被花玉晚抱著,楊軒終於覺得自己冷靜下來。
他目光放空,緩慢出聲:“玉晚,我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夢裡麵我好像是萬劍宗首席弟子,是白首峰的掌門,我好像很優秀,很厲害。我有好多朋友,好多師兄弟,這個夢好美,好長。”
花玉晚不說話,她靜靜抱著他,一言不發。
楊軒靠著她,他似乎是累了,說到這裡,不再說下去。
他停下來,休息著,好久後,他慢慢出道:“玉晚,你殺了我。”
“彆胡說。”
花玉晚低頭親了親他:“我怎麼會殺了你?”
“不殺了我,”楊軒平靜道:“還會死更多人的。”
“不會的,你控製好你自己。”
“我控製不了我自己。”
楊軒閉上眼睛:“我儘力了,玉晚,我做不到。玉晚,有時候我覺得,也許有天……”
他頓了頓,然而最後,卻還是說了出來:“會連你也殺了。”
“我會害死你的。”
他的話仿佛是某種預言,輕飄飄說出來,聽進花玉晚耳裡,讓她遍體生寒。
她抱著他,艱難道:“你要想,你和我有生死相依的契約,你如果死了,我也會死的。我還不想死。”
聽到這話,楊軒愣了愣,隨後他點了點頭,抬頭看著花玉晚:“對,你不能死。”
從那天以後,楊軒就閉關不出,每天都在鑽研書籍。
星魁問她,師娘,師父在做什麼?
花玉晚笑了笑道:“師父在閉關。”
修士閉關從來都是很多年,楊軒一閉關就是六年,六年後,星魁都已經成了一個少年,他在陣法星相上極有天賦,不過十四歲,已經接近一流陣法師的水平。
也就是這一年,魔修襲擊了星魁所在的村子,星魁和花玉晚剛好去了鎮上,星魁的母親焦急之下躲到了花玉晚家中,魔修一路燒殺,將人的魂魄吸入自己的鬼旗之中,而星魁的母親因為躲在花玉晚的屋中幸免於難,可等花玉晚和星魁回來時,整個鎮子除了星魁的母親,無一幸免。
星魁和他的母親還有花玉晚三人替村民收屍,這是華光從天而降,一男一女領著一行人來到村中,男子紫衣長劍,女子紫紗長裙,一看就知是一對。花玉晚見到這兩人,立刻回了自己屋中,布下層層陣法,掩蓋了楊軒的蹤跡。
這兩人正是謝落和紫菱,如今謝落已是萬劍宗首席弟子,紫菱也已是第一丹師,地位頗高。紫菱帶著人去尋找魔修的蹤跡,謝落蹲在星魁旁邊,他察覺星魁身上有著修習道術的氣息,便道:“你是學過法術的?”
星魁正在給他二叔收拾,含淚點頭。
謝落便道:“你師父呢?”
星魁抬頭,指向整個鎮中唯一安好的房子。那房子一看就是層層陣法,謝落從那陣法上感知到了熟悉的氣息。
他想了想,還是走了進去。
屋中女子端坐在堂上,還是他記憶力美好的模樣。
他心思一動,不知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
他覺得自己和楊軒都很奇怪。
他們一樣愛慕著眼前的女子,卻一樣放不開紫菱。
他們對紫菱都有一種奇特的感情,說不上愛,卻放不開手。
這個女子是他最落魄時唯一溫暖的存在,每一次見到她,他就會有種打心底的溫柔流出來。
這是他年少時少有的光,他落下懸崖時,是她毫不猶豫追了下來,將他從深淵中救上來。
他平靜看著她,好久後,終於開口,慢慢叫了聲:“玉晚。”
他叫出這一聲時,聲音微微顫抖。花玉晚低頭摩挲著手中的玉簫,輕聲道:“知道是誰了,便回去。”
“他呢?”
謝落沒有指名道姓,可是兩個人卻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花玉晚平靜道:“被我封印在了菩提樹下。”
“可是我聽說,前些時日有人說他在魔修的地盤上殺了修士。”
謝落皺著眉頭:“師娘,我不能縱容他。”
花玉晚沒有說話,謝落上前一步:“師娘,我知道你喜歡他,心疼他,可是人命沒有高低貴賤,你不能這樣放縱一隻凶獸四處行凶。他已經是算不上人了。”
“謝落,”花玉晚輕笑開口:“他是你師父。”
“他不配。”
“他曾經對你好過。”
花玉晚說這話,謝落微微一愣,他驟然想起,在沒有紫菱的時候,楊軒也曾經是那樣一個君子。
是他將他從這世間最底層帶上修行之路,他也曾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師長。
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花玉晚繼續道:“他不是那樣的人,他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謝落,無論他做什麼,都不是他自願的,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
謝落乾脆利落開口:“師娘,我隻知道,他破壞了修士的規則,殺了無辜的人,就該償命。”
花玉晚再說不出話,她不得不承認,在這件事上,謝落說得對。
她的確圈養著一隻凶獸。
可是這隻凶獸是他想當的嗎?是他的錯嗎?
這世上誰都可以罵他恨他,唯獨她不能。
如果她都不救他,那就沒有任何人,會對楊軒好了。
花玉晚捏緊了扶手,就是這時,星魁焦急衝了進來:“師娘!”
兩人回過頭來,謝落眼中猛地縮緊,他慢慢回頭,看著花玉晚。
“師父又收徒弟了?”
謝落眼裡帶了嘲諷,花玉晚平靜道:“你若覺得他是個苗子,可以帶回去。他在陣法星相上很有天賦。”
謝落沒有說話,片刻後,他歎息出聲:“師娘,你對師父所有的弟子,大概都是這樣好。”
花玉晚沉默不言,謝落嘲諷笑了笑,同星魁道:“走,跟我回萬劍宗。”
星魁看了一眼花玉晚,花玉晚點了點頭。
謝落帶著花玉晚走出去,臨到門口,他回過頭,看著花玉晚道:“師娘,如果有一天你要殺他,你動不了手,叫我來。”
花玉晚靜靜看著他,片刻後,她吐出一個字。
“滾。”
謝落笑了笑,轉頭帶著星魁離開。
走出門口,星魁道:“道長,我們這是去哪裡?”
“萬劍宗。以後你就是萬劍宗弟子了。”
“哦,”星魁點點頭,萬劍宗是個好地方,他知道。他有些不舍看了一眼那茅屋,卻也明白如今是非常時期,於是他隻能討好道:“那道長,以後我如何稱呼您?我方才聽你叫師娘,你莫非也是師父弟子?那我叫你師兄如何?”
“叫師父。”
星魁:“……”
這個輩分有點混亂。
然而謝落一眼看過來,星魁頓時就膽怯了。
他當即開口:“師父。”
等他們走遠了,楊軒從房間裡走出來。
他穿著一襲紅衣,眼中帶著沒有退散的紅色。
“那些魔修是衝著我來的。”
聽到這話,花玉晚猛地回頭,死死盯住了楊軒。
楊軒平靜看著她。
“謝落說得沒錯,”他聲音裡沒有一絲波瀾:“你養了一頭凶獸,你該殺了他。”
“我和你……”
“解除契約的辦法我找到了,”楊軒似乎有些疲憊,他閉上眼睛,慢慢道:“以後,你我沒什麼關係了,彆再護著我,也彆再想著我。”
“如果你願意,你就動手殺了我。”
“如果你不願意,我就站出來,讓天下人,殺了我。”
花玉晚沒說話,她慢慢笑了。
“你以為你,你想死就能死得掉嗎?”
天上烏雲聚集,楊軒皺了皺眉頭。
花玉晚笑出聲來,她抬手指著蒼天:“這天道看著呢!楊軒,你的命運早就寫下了!”
雷聲轟鳴,似乎是在警告什麼,然而花玉晚卻沒有停下。
三八焦急出聲:“宿主,你彆亂來!你冷靜一下啊!”
花玉晚完全沒有理會三八,她狂笑出聲:“楊軒,你做的一切都是既定的!你死不掉,你活不了,你的命運,我的命運,早就寫下了!你會殺很多人,你也會成為魔界至尊,你還會把我當鼎爐送給謝落,我會為了救你而死!你……”
話沒說完,雷霆轟然而下。
那是渡劫期的雷劫,以花玉晚如今的道行,根本不可能抗下這樣一擊。
然而楊軒猛地撲了過去,擋在她身前。
雷聲轟鳴降下,電流在楊軒身體裡流竄。
疼痛在他身體裡滿眼,一寸一寸劈開他的經脈。
他疼得眼裡全是眼淚。
他感覺自己的內丹碎裂,感覺萬劍宗的功法一點點散儘。
這是渡劫期的雷劫啊,他根本不該承受住的。
然而他卻清楚知道,自己死不了,就是死不了。
花玉晚被他抱在懷裡,閉上眼睛。
等雷霆過後,楊軒轟然倒地,他在她懷裡喘息,艱難看著花玉晚。
“你不會死的,”花玉晚平靜開口:“明白了嗎?”
楊軒沒說話,他抬起手來,看著花玉晚:“為……什……麼……”
花玉晚笑了:“哪裡來的什麼為什麼?”
她含著眼淚:“不過就是,命運罷了。”
楊軒絕望看著她,再說不出話。
他腦海裡回蕩著花玉晚的話,他終究是要入魔,終究是要殺人,最後還要將她送給謝落當鼎爐,而她還會為他而死……
楊軒大笑出聲來。
花玉晚靜靜看著他:“所以,楊軒,答應我,活下去。熬過去,熬到那個點,命運再也管不了我們,就可以改變他了。”
“你會死。”楊軒靜靜看著她。
“你改變了它,我就不會死。”
花玉晚說得肯定。
楊軒閉上眼睛,好久後,他終於再睜開。
他握緊花玉晚的手。
“好。”他點頭出聲:“我信你。”
14
他們在這個空無一人的村子裡修養了一段時間。
楊修知道了,星魁其實本就注定是謝落的弟子。他已經從花玉晚透露出的零散信息裡大概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全貌。如果說謝落注定殺死他,那麼星魁作為他的首席弟子,必然出了不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