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左浩任將劍插在地麵上, 深吸了口氣,第十三次開始準備結元嬰。
眾所周知,左浩任曾是殺劍道第一高手,卻因為武功出了岔子, 跌到了金丹修為。隻是說, 作為劍修, 劍意比修為重要得多, 故而哪怕隻是金丹, 也沒有人敢找左浩任尋仇。不過修為能高一點是一點, 所以左浩任還是非常努力刻苦地修煉, 終於在金丹第十年有了結嬰的機會。
結嬰是修仙非常重要的環節, 要在身體中結出一個小小的人形嬰兒去承載自己的修為,不能出半點差池,為了怕人尋仇,左浩任早早做好準備, 到了一個他布置了一百年的地方準備結元嬰。他本以為萬無一失,誰知道會冒出一個變數。
這個變數是個女子,穿著一身粉色長裙, 肩上頂著一直白色兔子,一臉天真清純的模樣, 和殘酷的修真界格格不入。她輕而易舉穿過了他布下的結界,歡脫的跳到他麵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一臉天真問:“道友, 知道天劍宗往哪裡走嗎?”
他瞧不出對方修為,隻覺得對方深不可測,於是打斷了自己結嬰的動作,抬起手來,認真道:“往南五十裡,往東十三裡,再往南二十裡,再往東三裡。”
對方點了點頭,遞給他一塊中品晶石,算是問路的費用。他心安理得收下,等對方走後,再一次沉下心來,布好陣法,開始召喚劫雲……
然而半個時辰後,他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友你好,請問你知道天劍宗往哪裡走嗎?”
還是剛才那個女子,還是那句熟悉的問句,她明顯沒有認出他來。左浩任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結嬰時不宜結怨,再次打斷了自己的動作,抬起手來給她指路。接著,他再次重新來過,沉下心來,布好陣法,開始召喚劫雲……
半個時辰後,天空有了雷聲,左浩任正準備迎接雷劫,突然有一雙溫熱的手按上了他的肩,睜開眼,還是那個人,那幅天真的表情,那句簡單的問句:“道友你好,請問你知道天劍宗往哪裡走嗎?”
左浩任這次沒有猶豫,他手腕一翻,直接拔劍,對方的手卻比他更快,一把按在了他的劍上,笑眯眯道:“道友,殺戮劍隨便拔不得,拔劍就是要死人的。”
很明顯,對方比他強。左浩任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視死如歸抬起手,指了路。
這次他學乖了,不再召喚劫雲,開始坐在地上等她。
果不其然,半個時辰後,這位粉衣女子再次出現,同樣的表情,同樣的問句:“道友你好……”
“天劍宗是吧?往這裡走。”他抬手一指,熟悉的說出了方向。對方麵色大喜:“道友真是好人!方才我遇到好幾個指路的,都沒道友爽快!”
“你方才遇見過幾個指路的?”左浩任生無可戀的問,想知道她到底摧殘了多少人。粉衣女子數了數道:“三個!”
哦,敢情都是他。左浩任抽了抽嘴角,不說話了。粉衣女子歡喜告辭,半個時辰後,再次準時出現。
“道友……”
“往南五十裡……”
半個時辰後。
“道友……”
“往南五十裡……”
如此反複了十次後,這位粉衣女子終於換了台詞。
“道友……”
“往南五十裡……”
“不,道友,”粉衣女子打斷他:“我不是想問路,我是想問,你長得很是麵熟,你我方才是否見過?”
左浩任不說話了,他突然覺得,她能認出他熟悉,他竟然有一些欣慰。見他不答話,粉衣女子拱手告辭。這一次,整整一個下午,她都沒回來。
左浩任想,太好了,她大概終於找對路了。但他不放心,還是在旁邊樹了個牌子,畫了天劍宗的標識後,寫了去的方向。
做完這一切後,他再次加強了陣法的防禦,然後閉上眼睛,默念咒語,開始召喚劫雲。
一個時辰後,劫雲聚在他上方,開始大發神威,電閃雷鳴,一道一道驚雷劈在他身上,他咬緊了牙關,感覺自己體內的金丹開始變成一個小小的人形。
一道……兩道……三道……
他經曆的是普通修士沒有的四九雷劫,證明他步入元嬰,也將極其不凡。最後一道雷劫將至,左浩任已經沒了什麼力氣,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道友……”
閃電伴隨著那人的聲音猛地劈下來,他再撐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全身焦黑撲倒在了那粉衣女子身前。那粉衣女子愣了愣,慢慢道:“你知不知道天劍宗往哪裡走……”
“放過我……”左浩任匍匐在她腳下,眼淚劃過漆黑的皮膚,灼得他全身心都在疼。
“道友,求求你,放過我吧……”
【2】
丹顏從來沒見過這麼脆弱的修士。隻是結嬰失敗,就趴在她麵前痛哭流涕求她放過。
丹顏覺得,作為一位一心做好人的修士,她該安慰一下他,於是她扶起他,認真道:“道友,我必須和你談談人生。”
左浩任當場就跪了下去,哭著說:“道友,我帶你去天劍宗,我求你放過我……”
丹顏矜持地點了點頭,看著被劈得像焦炭一樣的左浩任,拿出了一顆回春丹,認真道:“雷劫的傷不容易養,但人生總還是有希望的。”
左浩任點頭不語,將土裡的劍□□,掛上自己的腰,就轉身帶路出去。
兩人飛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天劍宗山腳下,丹顏突然就叫停,決定先不上去,在山腳下安營紮寨。她尋了塊空地,拿出乾坤袋來,掏了掏後,將手一揚,麵前就突然出現了一座府邸。兩人走了進去後,丹顏道:“道友,我們現在這裡休息幾天,過幾日再上去。”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底有幾分難過,左浩任瞧見了,也不多說。
丹顏的府邸裡有很多用紙變出來的侍從,服侍著左浩任洗漱後,又給兩人溫上小酒,到庭院裡喝酒賞花。
明明外麵已是寒冬臘月,丹顏的府邸卻仍舊桃花如春,左浩任和她在院子裡席地而坐,喝著小酒,突然像是打開了新世界,原來修士也可以有這樣愜意的人生。
他不由得對麵前的女人有了幾分敬意,覺得她真是把自己照顧得極好,哪裡像他,生活糙得像一隻土狗。
兩人聊了聊天,終於想起來自報姓名。
“還忘了告知道友我的姓名。”左浩任被一壺酒收買,很是好說話。丹顏抬手攔住他:“我們兩一起報吧,免得讓你吃虧。我說一二三。一、二、三、丹顏。”
“左浩任。”
話應剛落,兩人的劍猛地拔出,雙方均疾退三丈,由劍在空中撞出輕吟。
“殺劍道第一人,幸會啊。”丹顏冷笑出聲。
“守劍道扛把子,真是久聞不如見麵。”左浩任從漆黑的臉上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音調中亦全是冷意。
丹顏這個人,左浩仁是聽說過的。當年劍修第一人君衍的關門弟子,她天資聰慧,傳說中十歲築基,十五歲金丹,三十歲元嬰,七十歲化神,不過百年,已經是正道的第一人。
當然,與她師父比起來,或許有那麼些差距,可她師父已經死了,死了的人,都是沒有必要去比較的。
聽聞她有一位師兄謝無雙,對她十分寵愛,因此將她教的四體不分五穀不勤,除了練劍什麼都不知道。本來他們兩似乎還有婚約,卻被謝無雙當方麵解約了。
因此丹顏就乾脆出去雲遊,在修真界消聲滅跡了好多年。
這樣的傳奇人生,和左浩仁有得一比。
左浩仁的殺劍道偏向魔修的路子,遇到這種正道魁首,他絲毫不敢放鬆,警惕看著丹顏,一言不發。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酒在小火上沸騰起來,酒香四溢。片刻後,左浩任先敗下陣來,斟酌道:“打之前我能不能先把酒喝完?”
丹顏看了一眼酒壺,慢慢收劍,慎重點頭。
然後等他們把酒喝完的時候,兩個人勾肩搭背抱在了一起。
那是百年陳釀,一壺足夠兩個本身酒量就不好的人喝。
丹顏哭著說:“我就不明白了,我哪裡不好,怎麼從魔獸崖回來,什麼都變了呢?師兄不喜歡我就算了,那些個比我醜、比我老、比我沒出息的女的,怎麼都個個找了個好道侶呢?這次師門大聚,我肯定又要被嘲笑了,我心裡苦,苦得很哪!”
“彆怕彆怕,”左浩任摩挲著扶住她的腦袋,認真道:“你有我!”
“你有啥用?”丹顏就算醉了,還是有智商的,左浩任笑了笑,他的笑容和漆黑的夜融為一體,根本什麼都看不出來。但他還是自認嫵媚拋了個媚眼道:“我去做你的道侶,保證你們天劍宗上上下下男修女修,全都嫉妒死你!”
丹顏不說話了,她看著麵前的煤球,一巴掌把他按了下去。
左浩任已經徹底醉了,被她這麼一按,乾脆就倒在了桌上。他懷中的塵光鏡不斷閃著光亮,丹顏站起來,走了兩步,腳一歪,就倒在左浩任身上,兩人背靠著背,睡了。
【3】
左浩任醒來的時候,就感覺有人靠在他背上。他扭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身上焦黑的皮就一塊一塊斑駁的落了下來。丹顏也被他的動作弄醒,然後兩個人就回過頭來,大眼對小眼的看著。
此刻太陽剛剛起來,帶著涼意的暖光落在庭院裡,丹顏發髻微亂,睜著一雙迷蒙的眼,注視著左浩任,不知道為什麼,左浩任就忍不住心跳快了起來。丹顏一點點靠近他,左浩任突然就有了那麼一點期待,閉上了眼睛。
而後丹顏就在他臉前停住了,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不可思議道:“呀,你真的蛻皮了。好這麼快啊!”
左浩任:“……”
突然覺得心中那一點小期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之而來的是一股怒氣。他猛地站起身來,就轉身離開。他一麵走,身上的焦皮一麵劈裡啪啦掉了下來,丹顏在一旁捂著肚子大笑,左浩仁忍無可忍,扭過頭去:“彆笑了!”
丹顏立刻捂住嘴,不再笑了,一雙眼盯溜溜看著左浩仁。
“好心沒好報,農夫與蛇啊你這是!丹顏我告訴你,我給你送到這裡了,你自己個兒上山吧,我絕對不會管你!”
說完,他將外套一扔,抬手打了個響指,就換上了一套衣服。
這時候丹顏終於看清左浩仁的長相了。
他的確長得好看,鳳眼薄唇,看上去清貴高冷,與他的性子倒是極不一樣。
這麼多年,丹顏也算是見多識廣,見過的美男子都是修真界頂級,比如謝無雙,比如君衍。
然而如今看著左浩仁,她居然覺得,麵前這個人,似乎和她師父師兄,也有得一拚。
於是她突然覺得,昨晚左浩仁的提議是可以的。
這次宗門大會,她必須得帶個對象回去了,不然以她師兄那張嘴,能給她懟得再一百年不回宗門。
於是她趕緊追上去,握住了左浩仁的小手。
“道友留步!”
“放手!”左浩仁抬手就往丹顏手上砍去,丹顏另一隻手再次握住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