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誠最終沒走成, 天太晚了,他又看起來喝醉了,走路都搖搖晃晃的,怎麼放心讓他這樣離開。
同樣如此的還有汪小舅, 都一道留下來沒讓醉著酒走夜路回去。
汪紅英讓他們三個都老實坐到凳子上, 叫樂喜在一旁照顧著點,她飛快煮了鍋醒酒湯端進來, 一人給灌下兩碗, 人才好了點。
得虧他們三人的酒品都不錯, 沒有一個吐的,連比較鬨騰的汪小舅都不算多大事,他姐讓他乾嘛就乾嘛, 還挺聽話。
灌完醒酒湯,汪紅英將主臥收拾出來, 給他們打地鋪住下,她自己則搬到樂喜那裡湊合一夜。
幸好是夏天,不用擔心鋪蓋被褥不夠用的問題,一人一張席子一條被單足夠應付。
第二天樂喜起來時, 那兩人已經早早走了。一個說是去垃圾場點下到,稍後和朋友還有約;另一個則需要提前回家跟老爺子報備一下夜不歸宿的原因,不讓他擔心, 過後也要去上班。所以倆人早飯都沒顧得上吃,醒來便告辭離開。
早飯桌上,照舊隻有一家四口,汪紅英今天早起煮了綠豆粥, 樂順喝了碗開口:“喜子今兒個該去進廠了吧?”
汪紅英點頭接話:“是今天, 昨晚我叮囑過她了。”
“話說我能不去嗎?”樂喜垂死掙紮地舉手。
樂順反問:“你覺得呢?”
樂喜放下手, 就知道他不會答應,她隻是試一下而已。
樂順語重心長:“彆人搶都搶不來的機會,你還不願意?不願意也得去看看,算是給領導個麵子,順便見識見識廠裡的工作情況。如果覺得辛苦,以後就好好上學,爭取畢業後撈個金飯碗。”
那樣,以後便不用再像他們一樣進廠了。
樂喜明白他是在用這種方式激勵她,領情地點了點頭,表示會老實去的。
不過……樂喜向樂順擠擠眼,示意彆忘了之前承諾的零花錢。
不然她這個暑假不但要白上班,還沒了自己想法子掙錢的時間,豈不是很虧嘛。
樂順看她一眼,也不知道有沒有接收到這番暗示。
下一秒,樂順將注意力轉移到樂樂身上,問他最近的情況。
汪紅英適時道出樂喜幫他在少年宮選了門書法興趣課的事,她已經給他報了名,樂樂這個暑假會參加他們的夏令營,早晚有專車來接,不用家裡人多操心,很方便省事。
樂順點點頭,看起來挺滿意的,鼓勵小兒子道:“既然喜歡,那就好好去學,彆辜負了你姐姐和你媽媽的用心。”
“知道了,爸爸。”樂樂應了一聲,歡快地扒拉著飯碗,如果不是汪紅英攔著,他今天早飯能多吃兩小碗。
飯後,少年宮來接的麵包車到了,汪紅英趕緊給樂樂收拾了書包送他下去。
樂順趁著這會兒將樂喜一直惦記的零花錢塞給她,叮囑她省著點花。
嘴裡這樣說,但他出手還算大方,一下掏了十塊錢。
樂喜嗯嗯點頭,mua親了下手裡的大團結,自己也收拾一下小挎包,先他一步跑出了家門。
下樓時碰上剛送走樂樂回來的汪紅英,她打了聲招呼:“媽,我走了啊。”
“慢點呀,今兒個就是去熟悉環境的,應該沒啥大事兒,不著急。”汪紅英殷殷叮囑,話音才落,眼前已經不見樂喜的蹤影了。
樂喜一路跑到日化四廠的大門口,周圍已經有不少上班的人在往廠裡走,她整了整衣裳,和大家一塊進去。
進門的地方有門衛盯梢,因為認識樂喜,倒是沒有攔她,隻問了句是不是找她爸,人好像還沒來。
樂喜搖頭說不是找他,是自己來廠裡實習當臨時工,暑假體驗一下廠裡的工作。
門衛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樂喜已經進去走遠了,他摸著腦袋嘀咕說不對啊,廠裡新招的十個臨時工不都簽名到位了嗎,怎麼又多出來一個?領導也沒通知啊。
但隨後想到樂喜是廠裡職工子女,或許真的弄到了一個多餘的資格,即便沒有,她進出也沒事。
門衛放下疑惑,轉頭拋開了這個問題。
樂喜進去後按照樂順提前的指點,熟門熟路找到她即將入職的地方,發現那裡關著門,好像沒有人的樣子。
她上前推了推,沒推開,還引起了一個旁邊路過的人注意,問她在這兒乾嘛。
樂喜看到對方身上和樂順差不多的工服樣式,清楚這應該是一個小領導,便趕緊道明自己的身份,說是臨時工第一天來報到的。
“我爸說到這裡就行,可我剛才發現它關著進不去,大姐您知道怎麼回事嗎?”
被她喊大姐的阿姨臉色好看了些,上下打量她一眼,解釋道:“那你來晚了,新招的十個臨時工已經到位開始學習,門自然被關上了唄。”
樂喜呆住:“啊?!”
怎麼會晚呢,現在可是還沒到廠裡職工的正常上班時間,她還特地提前過來的,不然乾嘛不和樂順一塊來啊,不就是為了早點到嗎。
結果這位阿姨告訴她,她來晚了?搞笑麼。
還有什麼叫十個臨時工已經到位?她還在外麵呢,他們怎麼就滿了,多出來那個是誰,鬼嗎?
樂喜一臉懵逼,感覺自己好像有點跟不上趟,有什麼事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
那位阿姨憐憫地看她一眼,提點道:“裡頭肯定有點情況,你回家趕緊找你爸,讓他過來探探這水的深淺,你年紀小是不成的,首先這門你沒資格就進不去。”
樂喜恍然:那可不,資格被搶了呀。
“謝謝阿姨,我現在就回去。”樂喜道過謝,連忙往家趕,期望能在樂順來上班之前和他碰上,彆不巧剛好岔了過去。
好在她這次沒那麼倒黴,半路上正好和樂順碰頭。
樂順看到她十分詫異,問她怎麼又回來了,是不是還想後悔不去啊。
樂喜嗐一聲擺手,看了看和樂順同行的幾個工友,將人拉到一旁道:“不是我後悔不想去,關鍵是現在我去不成了。爸,有人已經把咱位置占了。”然後將自己過去後的發現一一告知。
樂順聽了比她還懵,一個沒繃住大聲道:“怎麼可能?這個機會可是領導親口給的,哪個膽大包天的敢搶?!”
其他工友聽見對視一眼,紛紛走過來問怎麼回事。
樂順簡單向大家解釋,說領導給他們家一個臨時工機會,讓樂喜暑假進去體驗一下,結果現在竟然被人搶了,閨女連門都沒能進去。
大家都愣住,之前隱約有聽到消息,知道樂家走了好運,人家領導看他家好像要出個大學生了,打著錦上添花的主意隨手送的人情,他們眼氣不來,所以知道後也隻是酸了酸,沒敢打什麼主意。
沒想到現在樂喜還沒去,資格先被人搶走了,正主被關在門外,冒牌貨倒是鳩占鵲巢。
誰乾的啊,這麼牛氣。
工友們又驚又氣,他們都沒敢打主意的東西,結果被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外八路搶占,想想都不忿,必須得去瞧瞧這人是何方神聖。
大家當即擁著樂順一塊趕去廠裡,樂喜想要跟上,被樂順揮手趕回,讓她回家等著,等他處理好這件事回去跟她講。
那些叔叔們也都叫樂喜不要跟著他們耽誤事,好好回家等消息。
樂喜隻好留在原地,目送他們急匆匆離去。
之後發生的事讓她無比後悔此時為什麼沒有堅持跟上,但其實即便她跟上了,可能也幫不上什麼忙。
樂喜獨自一人回到家,汪紅英不在,估計已經和她的小姐妹一起上班去了。
她閒著沒事,便捋起袖子準備將家裡家外打掃清理一遍,借此消磨掉上午的空閒時光。
但沒想到家務活才剛剛起個頭,一個之前和樂順同去探查情況的工友慌忙衝上來,通知她:“喜子,快跟叔走,你爸被人打進醫院了!”
樂喜:“?!!”
她震驚一臉,連忙問怎麼回事,被對方扯著往外走,邊走邊道:“路上說,你媽已經過去了,咱也得快去看看。對了,你弟呢?”
樂喜不知真實情況,聽他問樂樂,一副想將姐弟倆都帶過去見樂順最後一麵的樣子,不禁臉上一白,驚慌回道:“樂樂在少年宮上課,叔你彆嚇我,我爸肯定沒事的吧?”
“叔也不知道,隻看到他頭上血呼啦啦的,滿臉是血,被抬著送人民醫院了。”
樂喜一聽心裡擔憂得不行,連聲問:“怎麼回事呀,不就是去看搶臨時工資格的那人是誰嗎,難道他們見到後打起來了?”
工友大叔沉重搖頭,說他當時在外麵沒進去,隻看到樂順進去了一會兒,再出來就是被人血呼啦啦抬出來的,裡邊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他並不知道。
不過同樂順一塊進去的兩個工友過後將一個小子壓出來了,道是他一言不合砸破了樂順的頭,他們要報警把人交給警察。
“叔回來前看到那個人被警察帶走了,你爸也被送到醫院救治,希望沒事。”
樂喜也希望沒事,見大叔帶她坐的是去人民醫院的電車,心裡才終於相信他說的那些是真的,緊跟著就是滿心的擔憂和恐慌。
樂順肯定會沒事的,不然她真的萬死難辭其咎,都是因為她,他才去找那個搶占工作機會的人,不然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不是意外。”樂順在醫院醒來後篤定道,“他是故意的!故意拿著機器軸承往我頭上砸,我要報警!”
汪紅英連忙讓他躺著,哄道:“報警了報警了,你被抬出來時有人跑去報警了,砸傷你的那人已經交給警察啦,你安心養傷,彆讓大夥擔心。”
樂順頭上剛包紮好,方才掙紮了下就暈的厲害,一下歪在床頭吐了起來。
這是腦震蕩的典型反應,汪紅英被醫生叮囑過,此時倒也不見之前的慌張,趕緊遞上痰盂,拍著他的背讓他吐完了舒服點。
樂喜便是這個時候趕到的,詢問過醫生得知樂順的情況不算太壞,頭雖然被砸破流了不少血,但好在隻是破了皮沒傷到骨頭,就是頭上掉了一大塊頭皮,看著挺嚴重的,需要慢慢休養回來。
因為腦震蕩得厲害,樂順人比較難受,暈暈乎乎的吐過好幾波,每次都要求報警抓那個凶手,等得知人已經被抓起來才放心。
樂喜看過後特地谘詢了下醫生:“我爸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吧?他好像出現健忘症狀了。”
醫生搖頭說那不會,健忘隻是暫時的,等腦震蕩減輕一點,人就能恢複過來。
樂喜這才稍稍放點心,回病房和汪紅英一同照顧樂順。
警察很快趕來,本來打算找樂順了解情況,但看到人現在的樣子,他們一時有些為難起來。
樂順忍過前期的難受勁,人恢複了一點,立馬要求配合警察做筆錄,誓要把砸他的那小子送進班房蹲局子去。
警察笑著安撫道:“放心,他無故傷人,已經被抓進去關押起來了,現在我們是來了解一下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你們都要坦白交代,我們也好主持公道。”
樂順扶著頭連連應聲,他肯定是要交代清楚的,不然這傷不是白挨了麼。
接下來經過樂順及其工友的描述,詳細還原了當時發生的情景。
原本樂順幾人趕到廠裡是想看何方神仙敢搶領導親口應允的工作機會,事實上他們很快也真見到對方了,是一個看著猥瑣慫包但行事又略顯囂張的奇怪小子。
見到人,樂順看在他年紀不大的份上,不好跟他計較,因此打算先問問他怎麼得到的這個機會,誰幫他運作的等等,到時候直接找他身後那人。
結果對方好像對這方麵比較敏感,樂順都不知道哪句話戳到他心窩子了,幾句話沒講完,人家就突然暴起拎起一個機器軸承,猛不地給他腦殼來了一下。
得虧當時他旁邊還站著幾個工友,見機趕忙攔住將他拉開,不然後麵樂順可能還會挨上好幾下,他人八成都要沒了。
現在隻是破皮流血腦震蕩已經萬幸,算撿回一條命。
遭受這一場罪,樂順實在想不明白,拜托警察道:“同誌你們幫我問問,我到底怎麼惹到他了,讓他這樣搞我?他搶我閨女定好的工作機會,我都沒跟他計較,隻想問他是誰幫忙運作的,到時候我們大人再商量,和孩子沒關係,誰知道他……唉!”
“警察同誌,我愛人這真是遭了無妄之災,你們可要為他做主哇!”汪紅英抹著眼睛示弱求助。
樂喜同時也請求說:“那個工作機會他想要就給他好了,做什麼打人呢,行事如此囂張跋扈,警察同誌一定要查查他之前有沒有過案底,為民除害。”
案底,那個人還真有。
警察在來之前已經調出對方的檔案看過,可巧是犯事被拘留完剛放出來的家夥,這才出來多久啊,人又鬨出這動靜,看來之前是判輕了的,不然人也不會這麼肆無忌憚。
樂喜聽得一怔,她隻是說說,沒想到人家還真有。
樂順等人對此也挺驚訝的,但之後便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就說一般人哪會一言不合動手的,果真是個硬茬子。
不過再硬的茬子接連犯事兒,分明不把國家律法放在眼裡,警方不會放過他。
樂順非常讚同:“那你們這次可要好好治治他,如果不是有工友幫忙攔著,他這次八成想打死我嘞,太張狂了啊,話說能問下他上次犯的什麼事嗎?”
警察點頭,那件事已經塵埃落定過去了,又不涉及什麼國家機密,不屬於保密範疇,倒是可以往外透露一點內容。
“他攪和進一群混混裡,被人帶著在街上到處惹是生非,最後惹眾怒被人家苦主集體舉報告了,但有主要人員頂罪,他僥幸逃過一劫。”
警察說得很簡潔,可透露出來的東西卻讓樂家人一下懵住,麵麵相覷。
話說,怎麼感覺那麼熟悉呢?
樂喜靈光一閃,趕緊問:“警察同誌,傷我爸那人叫什麼名?”
這個,受害者家屬有權知道,警察便將那人的名字說了出來,行凶者名叫許強。
“許強?!!”
樂喜三人齊口同聲地驚呼。
好家夥,熟人呐,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又碰上了!
警察狐疑地看他們一眼,攤開記錄本繼續道:“你們認識他?可剛才作為受害者,樂順同誌表現得對他十分生疏。”
樂家三口一言難儘地互相看了看,最後由樂喜出麵和警察解釋他們家和許強的恩怨糾葛。
他們確實認識許強,而且對這個人印象深刻,但除了樂喜知道他長什麼樣外,樂順和汪紅英都因為汪小舅謹慎的緣故沒有和他見過麵,所以認不出是他並不奇怪。
警察聽完也是一言難儘,原來他剛才說的許強犯下的那件事的事主就在眼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