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遠半輩子都在找心臟中度過,一次次給他希望, 一次次讓他失望, 就在他快要放棄時, 程家傳來消息, 說是找到人了,配型已經做過, 血型吻合,心臟個體吻合,所有數據都一致, 是最佳供體, 整個程家和衛長遠都高興瘋了, 就連遠在國外的衛翽都接到衛長遠電話,說讓她趕快回來, 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她。
所有人都沉浸在高興的氣氛裡,忘了一件事。
這是個活人,且是個年輕的活人, 盼他死後移植, 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提議一不做二不休,來狠的,衛長遠卻沒同意,他和那個男人進房間深談了很久, 最後一前一後出來, 沒有人知道他們倆談了什麼, 也沒有人知道男人是心甘情願還是被威逼利誘了,總而言之,沒過兩天,男人出了車禍,生命垂危,後來就做了心臟移植手術,正趕上衛翽那天回國,她從機場直奔醫院,在外麵等了一天一夜,結果就是衛長遠沒從手術台上下來,直接死亡了。
衛翽懷著喜悅的心情回來,卻被澆灌一盆涼水,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透著寒意,凍得她直發抖!
後來她接手衛天,看到一盒錄像帶和一份單獨的遺囑,她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男人是個賭徒,年輕時欠了不少債,老婆被高利貸逼得自殺,他也不想活下去了,就抱著剛出生的孩子一起自殺,後來被人救下,他就將孩子送到福利院,獨自飄蕩,東躲西藏了好幾年,被程家找到,他早就對自己的生死看淡,也無所謂,但是孩子是他唯一的牽掛,所以他答應衛長遠接受手術,但唯一的條件是,衛長遠必須要收養他的孩子,就算衛長遠不幸沒從手術台上下來,那他後人也要把她的孩子領進家門,當成衛家人,兩人還簽了合同按了手印,衛長遠一輩子敦厚,卻獨獨在這件事上用了錯誤的方法,他太想活下去,所以走了極端。
那個男人的車禍,肯定和她爸爸脫不了乾係,衛翽惱恨他用這種手段,也無可奈何。她隻好聽從遺囑,她吩咐裴天和程家去找人,但是福利院那邊給她的消息是被人領養走了,輾轉幾年,等到她找到領養的那家,才得知那家在旅遊時出了意外,一家人全部遇難,如此,她才放棄尋找,萬萬沒想到,那孩子居然是十一。
“我也沒想到。”蘇子彥說:“那天給她做完檢查,看她是稀有血型我就有種預感。”
但是他並沒有當即告訴衛翽,而是自己反複求證之後,才將結果告訴她,見衛翽沒說話,蘇子彥繼續道:“十一後來確實被人領養了,但是沒過半年她就被人販子帶走了,還好後來她遇到一個傭人,對她還不錯。”
就是十一說的婆婆吧。
衛翽心緊緊抽痛,臉煞白,杯子還倒在地上,水蔓延到她腳下,蜿蜒扭曲,亮晶晶的水漬,她看到自己的倒影,狼狽不堪。
“怎麼會是她。”衛翽閉了閉眼:“怎麼偏偏就是她。”
蘇子彥垂眼,知道衛翽現在肯定不好受,他起身走到衛翽身邊,拿起杯子,詢問道:“你打算怎麼安置十一?”
衛翽臉蒼白如紙,此刻哪裡還有一點鎮定的樣子,她做了兩個深呼吸,如果是按照遺囑,她現在就要帶十一進衛家,但是——她,衛翽咬牙:“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蘇子彥拍她肩膀:“有什麼事直接聯係我,彆硬扛著。”
衛翽想說不用了,但是十一這事,沒準還真需要蘇子彥幫忙,她點頭:“我會的。”
蘇子彥離開之後衛翽靠在沙發椅上,她閉著眼,眼前一片黑暗,逐漸有了光亮,十一清亮雙眼慢慢清晰,帶笑的五官,清脆嗓音:“三小姐。”
她心尖一抽,雙手握起,這孩子,如果她早點找到她,是不是她就不會遭受這麼多的罪?
她本應該享受富裕生活,縱使是用她父親的命換來的,但那是她該得的!是衛家欠她的!可她沒有找到她,沒有早一點找到她,讓她受儘苦楚,衛翽悶咳幾聲,蒼白臉上浮現不正常的紅潤,她做了好幾個深呼吸,辦公室門被敲響,裴天站在門口恭敬道:“衛總,洛副總找您。”
衛翽斂起複雜的心思,起身去了衛生間,洗漱後上了淡妝才出來,洛洲平已經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了,裴天衝她看過來,她道:“洛副總有事?”
洛洲平笑:“那倒沒有,就是剛剛碰到蘇醫生了,我是怕衛總有事。”
衛翽對上他銳利目光笑的自然:“我很好。”
洛洲平眼睛眯起,好似要看透她淡妝下的偽裝,那雙鋒利的眼睛如毒舌信子纏在衛翽身上,她抬頭對裴天道:“倒兩杯咖啡來。”
裴天應下:“好。”
咖啡端進來時洛洲平正在說年底股東分紅利的事情,衛翽緊皺著眉頭,側臉迎著陽光,呈現不自然的蒼白,裴天注意到她雙手正握緊,手背上的經脈凸顯,她在強撐。
“衛總,視頻會議還有五分鐘就要開始了,您要不要再核實一遍資料?”裴天站在她身後,低頭問,衛翽順著他的話點頭:“那好,你先送洛副總出去吧。”
裴天恭恭敬敬的態度:“洛副總,請。”
洛洲平眼眯著,老神在在,半晌笑:“既然衛總要忙,那您先忙吧,我走了。”
裴天帶著洛洲平出去,剛合上門,衛翽就忍不住按著胸口,細細碎碎的疼從心臟竄進腦神經裡,不似平時發病的那種感覺,倒像是心疼。
一想到十一,她就忍不住心疼。
為什麼,偏偏是她?
如果她當初再仔細一點,如果她肯放一點心在這件事上,如果她當時就發現不對,如果——
十一是不是就不用吃這麼多的苦了?
錯在她。
衛翽靠在沙發上,合上眼,耳邊聽到十一清脆嗓音:“我沒有名字,婆婆說年十一帶我回家的,我就叫十一。”
“三小姐,我要是離開,你會抓我回來打我嗎?”
“三小姐,您讓我做傭人吧,我什麼都會做,我什麼都可以學,我會做得很好,我不怕苦。”
“三小姐,我沒有偷東西的習慣。”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如錐子戳在衛翽的胸口,讓她疼得臉發白,眼睛微紅,這個本應該享受一切的孩子,因為她的疏忽大意,因為她的不儘責,在外麵流浪這麼多年,她甚至還想利用她生個孩子。
她到底在做什麼荒唐的事情?
荒唐,荒唐至極!
整個辦公室靜悄悄的,衛翽靠在沙發上,良久,她站起身,打電話給裴天:“備車。”
十一正在家裡接待客人,一人一狗,杜月明笑眯眯道:“那你平時在家豈不是很無聊?”
她靦腆點頭:“也還好。”
杜月明輕搖頭歎息:“我要是你,半分鐘都待不下去。”
十一聽了輕笑,剛回來沒多久她接到杜月明的電話,問她在哪,她告訴地址後杜月明就牽著狗殺過來了,還說是因為絲絲想她了,十一問她怎麼沒和秘書們一起去玩,杜月明揮手,又不熟,玩什麼,這一刻十一有些羨慕杜月明,她對任何關係都處理的遊刃有餘,不熟的那些人,在團建時杜月明還是能和她們打鬨成一團。
這種交際能力,真的很讓十一羨慕。
杜月明聽了她的話笑:“羨慕我?你知道外麵怎麼說我嗎?”
十一瞪大眼:“怎麼說?”
“花蝴蝶啊。”杜月明絲毫不介意這個稱呼,反而笑道:“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十一瞪著圓圓的眼睛,直覺這是個不好的詞,她搖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杜月明聞言看著她,伸出手狠狠擰了十一的臉頰,笑的開懷:“十一啊,你這麼善解人意,我可真想把你拖回家。”
她總是這樣,沒個正形,十一笑著和絲絲打鬨,不理會杜月明,衛翽回家時就看到兩人一狗在後花園玩耍,陽光落在十一身上,連帶她笑容都溫暖很多,衛翽就這麼站在不遠處,身邊柳嬸問:“三小姐,需要叫小小姐過來嗎?”
“不用。”衛翽搖頭:“你去忙吧。”
柳嬸看看她又看看十一,低頭應下,轉身離開。
衛翽在不遠處看著十一手上拿著食物,舉高,那隻體型稍大的狗立刻撲向她,將她撲倒在地卻沒有搶奪她手上的食物,反而是先舔著她的臉頰,十一笑聲清脆悅耳,隔老遠還能傳來。
原本這孩子就應該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她應該肆無忌憚的快樂生活,享受生活,她應該接受良好的教育,這一切,是她父親用命換的,是她們衛家欠她的,可是她卻沒做到。
她沒及時找到她,讓她嘗儘苦楚,是她的錯。
衛翽耳邊聽著陣陣歡笑,心裡的難受卻無以複加,站在陽光下,她腰杆不似以往直挺,微微彎著。
十一給絲絲喂完食物轉頭不經意一瞥,立刻從草地上爬起來,走到衛翽身邊,咬唇道:“三小姐,您怎麼回來了?”
這是她家,她怎麼不能回來了。
十一問完才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她撓頭,聽到衛翽淡淡解釋:“公司沒事,我就先回來了,杜小姐什麼時候來的?”
杜月明也牽著狗走過來:“我來了一會了,現在要回去了,十一,回見。”
十一錯愕:“你不是說在這吃飯嗎?”
杜月明衝她眨眼:“可算了吧,我怕消化不良。”
衛翽聽著兩人嘀咕沒吭聲,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十一身上,目光不鋒利,不尖銳,從所未有的溫和,等著杜月明牽著狗離開後,十一才仰頭大膽看著衛翽,勉強笑:“三小姐,外麵冷,我陪您回家吧。”
“十一。”衛翽雙手背在身後,寒風呼嘯從身側擦過,她輕聲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