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了，聞導扭頭看見他倆，就問了句：“小嚴家那誰，你覺得這場戲怎麼樣，跟你們在醫院發生的真實情況比，怎麼樣？”
厲江籬聞言嘴角抽了一下，沉默半晌，反問道：“非得評價嗎？”
嚴晴舒一聽這話，就知道他的潛台詞是拍得怎麼樣你心裡沒點數嗎，真是的，居然敢問專業醫護人員醫療劇拍得怎麼樣，這個問題八成的答案都不太好。
於是她忙道：“他又不是演員，哪懂評價戲啊，導演，咱算了吧，彆問了。”
聞導自信心爆棚，不聽她的，“又不是問你，彆打岔。”
嚴晴舒聞言立刻往旁邊退了一步，對厲江籬道：“懟他，不用給我留麵子。”
厲江籬眉頭一挑，認真點點頭，對聞導說：“我的評價就是一般，演員都太端著了，真的有病人在麵前倒地，醫生一下就跪下去啟動心肺複蘇了，剛才沈老師測試患者還有沒有意識的動作，就像……”
頓了頓，他還想象了一下，才繼續道：“這個姿勢的配套劇情應該是，我發現地上有血，很疑惑，蹲下來，用手指沾一點，搓搓，嗯，黏的，聞聞，嗯，有人血的腥味，此事定有蹊蹺。”
“而在醫院，此時應該是醫生立刻啟動心肺複蘇，護士趕緊過來，其他醫生也會過來，現場的搶救車和心電圖、除顫儀都會過來，你們做心肺複蘇的手法也不太對，那麼遠我都看到手指摳肉了……”
總之就是，這麼乾，在現實的醫院裡是不可能的。
聞導：“……”
嚴晴舒在一旁攤手，幸災樂禍：“看吧，我就說，彆問彆問，你非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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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聞導心血來潮的一問，厲江籬在劇組待的這大半天，還撈了個技術指導的職務。
聞導感慨：“要是你不走該多好？我覺得他們拍手術室戲份的時候，沒有你視頻裡的動作那麼好看。”
沒錯，厲江籬在嚴晴舒攛掇下，讓聞導看了一段以前手術室請他和鄧崇拍的一段用於教學的穿脫手術衣視頻。
聞言他笑了一下，道：“其實已經可以了，觀眾又不是看演員炫技，動作規範沒有硬傷，就夠了，主要還是內容，講故事的，內容好看才是王道。”
說完看一眼嚴晴舒，繼續：“如果實在有需要，我下個月再來探班的時候，可以幫忙，隻是希望……”
“下個月也是這個時候嗎？”他話沒說完，就被嚴晴舒打斷，急切地求證。
厲江籬點點頭，看著她有些無奈地道：“但是我不希望再看到昨天那樣的戲了，看了不開心。”
嚴晴舒訕訕一笑，小聲反駁道：“彆人的家屬都是特地過來盯這樣的場次，你怎麼跟他們不一樣，不看著才不放心吧？掩耳盜鈴要不得。”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鬼話，我心裡不舒服你就高興是吧？”厲江籬沒好氣地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嚴晴舒抿著嘴笑，一臉無辜似的，還跟他保證：“那我跟你報備，好不好？”
她的好不好就像是哄人似的，厲江籬聽了心軟，沒辦法跟她唱反調，便嗯了聲。
感覺吃過午飯也沒過多久，厲江籬就要出發去動車站了，走的時候嚴晴舒還在工作，他隻在外圍看了一眼，對陳佩拜托了幾句照顧她的話，順便加了個聯係方式，然後悄悄地走了。
嚴晴舒過了一條戲，下來發現他已經不在片場了，跑到門口去看，可是哪裡還可能見得著。
她的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下來，怏怏不樂的樣子，像是失去了什麼東西一般。
聞導見她這樣，哪怕休息時間該結束了，也沒忍心讓她立刻就過來實錄。
甚至還調換了一下場次，先拍後麵的，讓徐苗去安慰安慰她。
徐苗哄了她幾句，又跟她講道理：“厲醫生走的時候最擔心你，怕你在這邊不能好好照顧自己，你這樣，他豈不是更擔心？”
“不是說了他下個月就會再來麼？再說，下個月各大衛視就要錄跨年晚會了，我聽枚姐說，今年邀請你參加跨年晚會的有好幾家電視台呢，其中就有容城衛視，到時候我們要回容城錄晚會，不也還可以見麵麼？”
“所以，不要不開心啦，咱們好好工作，爭取早點拍完，進度快的話，到時候回去錄晚會就跟導演多請一天假唄，說不定年後還可以提前殺青呢。”
所以，為了此時此刻的分彆而沮喪難過，進而導致影響工作，拖慢進度，是完全不劃算的。
徐苗也是沒辦法，嚴晴舒談起戀愛來說難聽點就是有些戀愛腦，不管是她還是曾枚，都很擔心她會受到傷害。
所幸厲江籬的身份多少有點特殊，嚴晴舒的父親能壓得住他，從這段時間他的表現來看，為人也有擔當，她們這才放心不少。
但儘管如此，劇組人多眼雜，口也雜，嚴晴舒因為男朋友而耽誤工作，一次兩次大家會覺得有意思，但次數一多，肯定會引起怨言，這種事也可能會流傳到網上，被有心人編排成黑料。
徐苗能想到的，嚴晴舒也可以，她點頭歎口氣，垂著眼嗯了聲：“知道啦，我一會兒就好。”
話音剛落，她的手機響了一下。
低頭一看，厲江籬發來的信息，是一段從監控中截取的視頻。
視頻裡警長正站在落地窗前，支著身子擦玻璃，大雪遠遠觀望，小雪頗有興致地圍著它轉，還試圖向它學習。
嚴晴舒看了忍不住笑，問他：【這是在做什麼？】
厲江籬：【沒看出來嗎，家裡的清潔工上線了，這個家沒它不行[狗頭]】
厲江籬：【其實是在追蟲子，或者無聊了自娛自樂[偷笑]】
嚴晴舒問他坐上車沒有，他說沒有，還在候車，要過十幾分鐘才開始檢票。
說完他又提起：【我剛才看美食視頻，看到做麵果的，我也會做幾種，下次過來的時候我給你帶些來嘗嘗。】
嚴晴舒好奇地問：【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
厲江籬：【比如翡翠白菜，就是用麵做出一顆小白菜，還有麵果核桃、麵果大棗，都是用麵做的。】
嚴晴舒看得好奇，百度去了，看一圈後回來跟他說：【那個花饃看起來也很好吃。】
厲江籬就滿口答應到時候給她做，還說下次給她帶蛋黃酥和繡球酥。
倒也沒哄她不要難過之類的，隻是給她畫了很多餅，下次來看她就如何如何，說得好像下一次就是明天！
嚴晴舒忍不住開始期待，當她開始期待，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就開始煥然一新，又變得高興了。
至於說有沒有可能到時厲江籬突然有事來不了，她的希望會落空，emm……
做任何事都有風險，吃飯都有可能噎死，但你不能因此就不吃飯了吧？
嚴晴舒自我洗腦成功以後，再聽導演叫人就位準備實錄的時候，就很歡快地過去了，看上去一副乾勁滿滿的狀態。
徐苗和陳佩對視一眼，無奈地搖頭苦笑。
厲江籬回到容城，時間已經接近傍晚，他在動車站取到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回到家，剛好天黑。
華燈初上，家裡的飯菜也剛擺上桌。
“洗手吃飯。”厲主任招呼道。
晚飯是吃火鍋，用羊骨和白蘿卜熬了一個多小時的羊骨湯做鍋底，裡麵還有少許草果、陳皮之類的調料。
一股羊湯濃鬱的香味撲麵而來，像是頃刻間就把深秋初冬的寒意打散，涮的牛羊肉都是新鮮剛切的，還有其他的菜，擺得桌子滿滿當當。
“吃飯先喝湯。”厲主任給母子倆都舀了湯，又說，“還留了點羊肉，明天買點北芪，做煨羊肉吃。”
冬天正是溫補的好時候，厲江籬喝了口湯，沒注意被燙了一下，耳朵立刻就紅了。
舒主任一邊喝湯，一邊問：“你外公外婆怎麼樣，怎麼說，倆老肯不肯來容城？”
厲江籬往自己的蘸碟裡倒生抽加小米辣，順口應道：“答應了，過完冬至就過來。”
厲主任問：“你到時候休不休息？”
這個厲江籬昨晚就對著萬年曆算過了，“要是下個月排班順序不變的話，剛好值班。”
那就是沒辦法去接人了，厲主任就說到時候他和舒主任回去接人。
舒主任想起來嚴晴舒，好奇地問：“你下個月還去不去探班？”
“不出意外的話，下個月的這會兒吧。”厲江籬答應道。
於是舒主任就開始安排他，到時候帶什麼什麼東西回去，最好順便提前去祭拜一下，雲雲。
吃完飯，舒主任又問他去玩有沒有拍照，看完照片又拖著他帶貓出去散步，說是趁天還沒完全冷。
散步的時候厲江籬給嚴晴舒打了個視頻電話，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看她走到酒店門口又點頭，去附近的燒烤攤買了五串烤麵筋，給陳佩他們一人一串，最後兩串全是自己的。
還要振振有詞：“還有一串是厲江籬的，他也想吃，但是他不在這兒，委托我幫他吃。”
厲江籬：“……”
周末就在嚴晴舒為了一口吃的跟徐苗鬥智鬥勇的氣氛裡結束，周一一上班，厲江籬就聽到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這個陳桂香，以前是你們組的吧？”劉之裕拿著病曆夾，一邊翻一邊問厲江籬道。
厲江籬係扣子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才繼續，“是啊，昨天早上她給我打過電話，說感冒了半個多月還沒好，我讓她過來檢查，她還想著等今天我和鄧哥上班了才來，怎麼，過來了？”
劉之裕點頭：“半夜一點過來的，白天在青浦分院那邊檢查，說是感冒不舒服，乏力、畏寒、惡心、嘔吐，考慮到她既往有肺Ca病史，那邊給她開了化驗和胸部CT，擔心她是不是肺炎，或者彆的。”
“結果怎麼樣？”厲江籬問。
劉之裕把病曆夾遞給他，剛好是入院檢查的幾項結果那裡，“看上去有一點輕微肺炎，但一點胸痛或者咳嗽的症狀都沒有，但是血小板低得嚇人，才38。”
正常人的血小板計數是100-300，她這隻有正常的三分之一，實在是太低了。
“怎麼這樣？”厲江籬震驚。
“分院那邊本來讓她去看看血液內科。”劉之裕說著歎口氣，“還沒來得及去看，就開始胸悶氣短，動一下都累那種，她覺得害怕，就連夜過來看急診，來的時候都走不了路，救護車拉來的。”
厲江籬隨著他的話，翻到了在急診做的幾項檢查的結果，聽他繼續道：“過來就做了心電圖，也沒心梗，隻有心率快一點，接著抽血查肌酶肌鈣，也是正常的，就排除心梗了。”
他說到這裡時，厲江籬已經看到一個異常數據了，腦鈉肽，檢驗科沒有給出這個腦鈉肽的具體數值，隻報了一個＞40000pg/ml。
而正常人的腦鈉肽是<100pg/mL。
這意味著，這個患者的腦鈉肽不僅比正常數值高了幾百倍，而且準確的數值已經是檢驗科的儀器測不出來的了。
“這是……急性心衰？”厲江籬皺眉問道。
劉之裕聳聳肩，“這誰知道啊，急診科下了病危，考慮到她以前是咱們科的病人，就讓我和腎內的老黃，心內的薑雯一起去會診，還在討論呢，說必須把心臟彩超做了，還沒說完，病人就開始呼吸困難了。”
他說，當他衝進去看到病人的時候，病人正坐在床上大喘氣，“端坐呼吸，隻出不進，麵色發紺，心率135，血氧80，立刻就插管送ICU了。”
“心功能太差了，你都不知道當時多嚇人，血氧上去以後，血壓就歘一下掉下來。”
厲江籬聽了直皺眉，一時覺得幸好他昨天勸了她上醫院彆等鄧崇，一時又有些擔心，不知道她到底怎麼回事。
於是等交完班查過房後，他打電話給ICU的同事，同事說還在做檢查，反正就是該做的檢查都要做一遍尋找病因。
此後幾天，厲江籬一直關注著這個病人的情況，時不時就打聽，手術結束後有時間也去看看她，聽說重新做了心電圖，確定不是心梗，但影像科去給病人做的床旁B超結果卻顯示，不是心衰。
大家一時間都摸不著頭腦，腦鈉肽爆表，提示心衰，心臟彩超卻說患者心臟莫得問題。
又不能繼續拖下去，ICU一天得花多少錢，沒住過的人根本不知道，家屬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催費單，再這樣下去，家裡怕是要賣房。
就這也說不準有沒有用，指不定最後是人財兩空。
於是趕緊組織多學科會診，因為病人有肺癌病史，考慮有可能是癌轉移，所以也把鄧崇叫上了。
厲江籬恰好沒什麼事，就跟著去看看。
參會的除了胸外科，還有感染、心內和內分泌的同事，厲江籬進門一看陣容就知道，這是沒轍了，實在不知道哪裡的問題，所以把全部能挨上的科室都請過來了。
現場討論非常熱烈，“她既往沒有高血壓高血糖這些基礎病，隻有一個肺Ca術後，支持她心衰的證據本來就不足。”
“腦鈉肽那麼高又怎麼解釋？”
“而且她氣促的時候，雙肺都是濕囉音，典型的心衰發作表現。”
厲江籬這時問道：“心衰會導致全身乏力嗎？這個病人，最早跟我聯係的時候，說有全身沒力氣、喉嚨痛和畏寒，還有點惡心，我勸她彆等了，直接去醫院檢查，她先去了青浦院區，然後才過來急診的。”
ICU醫生道：“對，患者的四肢肌力很差。”
這下大家的思路又打開了，開始討論有沒有可能是神經肌肉方麵的疾病，呼吸肌無力，就有可能氣短、胸悶，甚至是呼吸衰竭。
有位主任說：“還要看看有沒有可能是重症肌無力，脊髓炎這些病。”
最後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鄧崇說了句：“還是請神內的下來看看吧，這人有上感病史，症見四肢癱，累積呼吸肌癱瘓，腰穿結果怎麼樣？腦脊液、肌電圖，還有特異性抗體，要是有蛋白細胞分離，抗體陽性，說不定是吉蘭巴雷綜合征。”
這是一個非神經專科不常提到的病，本質上是周圍神經炎引起的四肢肌肉無力，包括呼吸肌。
但到底是不是，在座都不是專科醫生，ICU隻能另外從神內搖人過來看。
等厲江籬知道患者確診吉蘭巴雷綜合征，並已經開始丙種球蛋白衝擊治療，且效果很好時，整個十一月，也進入了尾聲。
在這半個月裡，嚴晴舒給他報備過兩次，說有親密戲要拍。
這裡的親密戲份指的是吻戲這種肢體接觸比較多的戲份，什麼相視一笑，牽手散步之類的，都不能算。
厲江籬問她：【還會有第三次麼？不是我說，你們這劇怎麼這麼不純潔，老是親啊親的？】
醋味隔著屏幕都撲麵而來，強烈到熏人。
嚴晴舒連忙告訴他：【確認過了，親密戲份已經全部完畢！】
厲江籬：【嚇死我了.jpg】
嚴晴晴：【摸摸毛，嚇不著[抱抱]】
就這樣到了十二月，嚴晴舒某天打電話時跟他說：“菜菜！我們很快就能見麵啦！”
厲江籬一噎，再一次抗議她這麼稱呼自己，但卻被她左耳進右耳出地忽略了。
隻顧著高興地問：“你開不開心？我超級期待的。”
厲江籬以為她說的是他去探班這事，於是嗯了聲，問她要吃什麼，到時候給她帶過去。
嚴晴舒認真地說了幾樣，是他之前許諾過的那些什麼麵果大棗之類的。
他便按照原計劃去準備。
可萬萬沒想到去探班之前的值班日，都晚上十一點半了，厲江籬正在寫病曆，忽然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叫他：“厲醫生，有時間嗎，打擾一下？”
他以為自己幻聽，可是一轉頭，就看見她穿著一身孔雀藍的絲絨裙子和霧霾藍呢子大衣站在門外。
露出在口罩外麵的一雙柳葉眼，明亮得如同天上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