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葉越想越覺得有這份可能, 不由走到那扇磨砂玻璃門前,試探性地抬手敲了敲門。
“喂,你還在不在裡麵?”隔了十幾秒也沒能聽見裡麵的聲音,霜葉的心臟驀然下沉,開始威脅道:“再不出聲, 我就要闖進去了。”
她輕輕將手搭在門把上,這扇門卻沒有被人反鎖, 掌心往下施力, 輕而易舉的就被她推開了一道縫隙。
在那片朦朧的水霧當中, 她看見了那位少年正好全身浸沒在了浴缸裡,黑色頭發如同海藻般於縈繞著白霧的水麵上漫開, 他一隻蒼白纖細的手無力搭放在浴缸邊緣, 腕骨上浸透了水而染成膚色的繃帶懸空垂落到地麵的奶白色瓷磚, 卻沒有被主人發覺。
他像是在沉沉睡去, 又像是已經死去,不知道她在開門以前, 這個人已經在水裡沉了多長時間。
霜葉抿緊了唇,連忙邁著沉重的腳步, 上前將他一把從水裡撈了出來。
險些自主溺亡的黑發少年臉龐剛一暴露在空氣裡,就猛然從肺裡嗆出了一口混雜著液體的空氣,經過一段支零破碎的咳嗽聲以後, 他才睜開茫然的雙眼看向將他解救出來的少女,怔怔地喊道:“小霜葉?”
霜葉直視著他的眼睛,沒有追究太宰擅自借她的浴室自殺這件事情, 隻單純問了一句:“就有那麼難以忍受嗎,你目前正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事實?”
難以忍受到,隻要身邊失去了將他維係在這個世界上的聲音,他就要迫不及待地轉身投入死亡的懷抱。
被問及這個問題的少年還未從那陣恍惚中回神,迷茫的鳶色眼睛像是在遙望著一顆遠方的星球,黢黑的寰宇中不斷有破碎的星辰碎塊從他眼前劃過。
“你真的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是有意義的嗎?”他不答反問,語句裡帶著連自己都不確定的態度。
緊貼著額前的濕潤黑發將他整張俊秀的臉龐完全打濕,發梢蜿蜒淌落的水珠接連滾落在他的睫毛上,少年仰麵閉上雙眼,不堪承重的液體從泛紅眼角滑落的瞬間,看起來像是這具載滿了痛苦的軀殼在無聲地垂淚。
那是他一直在追尋著解答的根源性難題,不斷追尋,期待則不斷落空,在這段獨自彷徨的過程裡,絕望與疲倦已經逐漸滋生在他心中的每一寸土地。
如果再找不到的話……
“活在這個世上的確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究其到底,生存或許隻淪為了人類的本能。”
就在他仰麵躺倒在浴缸邊緣思慮的時候,霜葉平靜地用手背輕輕拭去了沾在少年眼角的真實的淚水。
太宰因這份觸碰而怔忪地睜眼看向了身前的人,在他憂鬱深邃的凝視之下,少女卻神情不變,繼續將他臉上覆著的濕潤撥開,動作輕柔得,仿佛要透過眼睛那扇心窗,去觸碰他體內那個空虛而閉塞的靈魂。
“但你會說出這樣的話,其實也代表著你是想活下去的吧?”
她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就將太宰一直以來掩埋在深處的實情挖掘開,他有些無措地將霜葉的手捉在掌心裡,隻感覺自己浸沒在溫水以下的心臟好似開始不安分地跳動,連胸前的水麵都要因此漾開了波紋。
直到被她說出來的這一刻,太宰的腦海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得到,原來自己在絕望邊緣徘徊時無意識喚出的求救聲,真的能有人接收到。
並且,還追尋著這道聲音來到了他的身邊。
“小霜葉,我該怎麼做才好……”太宰迷茫著眼,被特異磁場吸引了一般將臉緩慢湊近了霜葉,好似在不自覺間悄然開啟了一絲自身內心世界的縫隙,讓她擁有得以進入的權利。
“不要問一個總是剝奪彆人生命的人怎麼才能活下去的問題,他們早就喪失了能回答的資格。”
有一絲隱秘的情緒仿佛從霜葉的眼裡流露,隻是轉眼間,她就將之收斂了回去,被格擋在那雙薄冰似的銀眸以內。
“不過依我的個人見解來看,你這張臉就這麼隨便死了確實是挺浪費的。”霜葉抬頭端詳了太宰的模樣幾秒,旋即確認般的點了點頭,騷話立馬脫口而出:“還不如在死前,讓我享受一段時間。”
太宰自行解讀著她話裡的意思,片刻後終於微微掀起了嘴角,輕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讓我為你而活嗎?”
抬頭仰望著她的身影時,他的眼睛裡染上了霜葉黑發的顏色,深沉得可以比肩黑夜,像是渴望著她能拉著自己的手將他從絕望裡拯救,又像是自私得想要將人拽入自己的懷中,陪伴他共同沉淪在無法掙脫的深海。
沐浴在他這樣複雜的眼神之下,霜葉卻沒有深究他情緒的意欲,瞥了一眼,就反駁道:“我沒這麼說。”
說不出是對方舍不得還是刻意遺忘,她的手此時仍被太宰捉在自己掌心內,但霜葉縱容了他這一點,沒有動手掙脫,隻是將另一隻空餘的手壓在了浴缸邊緣,低頭俯視著他那張俊秀的臉龐。
“隻是,無論今天你有多想自殺,我也絕對不會讓你死在我的浴缸裡。”
——不然她往後絕對會對這個浴缸有心理陰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