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暮以後,桃夭居才逐漸熱鬨起來。
門口張燈結彩,屋裡燈火通明。陸陸續續來了些豪門公子,當然,還有不少土財主、軍士,或是些文人墨客。沒錢的就隻是來大堂坐一坐,聽琴賞舞,有錢的才有機會成為姑娘們的入幕之賓。
儀瑄站在大堂的一隅,靜靜觀察往來的賓客。她以紗敷麵,倒也未曾有人注意。
約莫過了兩三個時辰,樓下賓客幾乎散儘,依舊沒有可疑的人出現。儀瑄不禁失望,吩咐雙兒:“你回去知會王爺一聲。就說我來都來了,不抓到賊人,誓不甘休。”
雙兒答應著就走。
儀瑄又在大堂待了一會子,依然沒瞧見韃靼人,就準備上樓回房。誰知剛轉身,就聽得門外一陣騷動。她立即折返,疾步向門外走去。
接下來的景象,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冰冷了,仿佛被人扼住喉嚨,連呼吸都困難。
那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頭發蓬亂而潮濕,穿著一件極破舊的灰色麻衣,隱約可以看出,麻衣之下的身軀有著姣好的輪廓。她像是被人隨意丟在了地上,也不掙紮,隻是漠然看著天空,眼神空洞而冰冷。
即便淪落至斯,她的臉,依然有著動人的美麗。
沒有人敢去碰她。
儀瑄從小廝們的議論中得知,這就是牡丹,被韃靼人擄走的那個牡丹。
儀瑄上前一步,準備去扶她,卻被一個小廝攔住,“姑娘,這不是你能沾惹的事,還是等秦媽媽來吧。”
儀瑄推開他,固執的朝牡丹走過去,蹲下,柔聲和她說:“我扶你進去。”
牡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但儀瑄知道她是活著的,她間或會眨一下眼,鼻翼也會輕輕顫動。
儀瑄伸出手,碰到牡丹的一刹那,牡丹本能的瑟縮了一下身子,目光警惕的一斜,冷冷瞪著她。
“牡丹,我扶你進去。”儀瑄又重複了一遍。
牡丹看了她一會兒,閉上眼,算是默許。
儀瑄把牡丹的一隻胳膊搭到自己肩上,勉強撐著她站起來,實在是吃力,就向門口的小廝求助:“過來幫幫忙。”
沒有人搭理。
儀瑄默默哀歎世態炎涼,突然聽見一個聲音:“把牡丹抬到後院去。”
定睛一瞧,竟然是小鵲兒。
小鵲兒一發話,眾小廝都不敢怠慢,紛紛過來搭把手,很快將牡丹送進後院,把她放在床上躺著。
秦媽媽就坐在屋裡,一口口喝茶,隻瞟了牡丹一眼,皺眉吩咐小廝:“請劉大夫來。小兔崽子們,要是走透了風聲……”
“不敢不敢,媽媽放心。”
秦媽媽說了一聲“去”,把茶盞擱下,款款走到床邊來,發了一會兒怔,才對儀瑄說:“你出去吧。”
儀瑄看了牡丹一眼,委婉道:“我能留下來照顧牡丹嗎?我要是沒逃出來,可能也是這個下場……”
“回去睡覺。”秦媽媽很堅決,“忘了今天你看到的。”
儀瑄怔了怔,答應:“我知道了。”
小鵲兒送她回屋。路上,小鵲兒對她的態度比之前好些,提著燈籠走在前麵。
“這種事情,看到了要當沒看見,知道了要當不知道。不說、不問、不想,才能少麻煩。”小鵲兒道。
儀瑄沉默片刻,問她:“秦媽媽真的會照顧牡丹嗎?”
“不會。”小鵲兒毫不猶豫,“牡丹之前是桃夭居的頭牌,為秦媽媽掙了很多錢,但以後,她再沒有露麵的機會了。等她養好身子,秦媽媽就會讓她搬出去。”
小鵲兒推開門,去點上蠟燭,忽然問:“你那個丫頭呢?”
“可能出去了吧。”儀瑄笑笑,“她是個閒不住的。”
小鵲兒沒有懷疑她,提著燈籠出去,向她一福:“姑娘安睡。”
儀瑄看她關上門,揉了揉自己笑的僵硬的臉,倒了杯茶,慢慢飲下去,順便把窗戶打開。
琴聲、琵琶聲、歌聲、笑聲,暖黃燈光裡曖昧癡纏的人影。
桃夭居的夜晚從不寂寞。
“咚咚咚”三聲,門被人推開,雙兒走到她麵前,說:“已經告訴王爺了。”
“他怎麼說?”
“王爺本要帶兵趕來,將您帶回去。我將您的意思轉告他,說是不查清韃靼人的下落,您不會回去的。還有,秦媽媽暫時不會讓您暴露在人前,王爺才勉強同意。”
雙兒頓了頓,又道:“王爺還說,他明晚會扮作富家公子,來桃夭居。”
儀瑄愕然:“他來做什麼?”
“來看您啊。”雙兒笑道:“您是沒瞧見,王爺今天著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