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1 / 2)

太太經 孟中得意 7009 字 3個月前

鐘汀在美國做博後的這兩年,時不時能在網上看到給路肖維歌功頌德的文章,大部分都有堪比馬三立相聲選的效果,不是《這個男人給母校捐了一個億,卻隻戴不到一百塊的電子表》就是《他的公司市值百億,卻還在抽中南海點八》,抑或是《這個億萬身家的男人,竟然在坐經濟艙》。

工薪階級節儉是應當應分,有錢人省錢才能算是新聞。

路總唯一奢侈的就是經常換車,新車開不到仨月便拿到網上去賣,不過這完全可以解釋為工作需要。八年前,還在上大四的路肖維把手上已經出具規模的SNS網站給賣了,把錢和精力全力投入到路遇網上來,路遇是一汽車垂直網站,最開始的定位是一第三方交互型數據庫,主打中正客觀,汽車交易區純屬自娛自樂,不過現在二手車電商成為了路遇的核心業務。公司前年在香港上市,路肖維的身價也水漲船高。

自前年起,路肖維的二手車拍賣就成了路遇網的保留節目,一季度一次,他最新賣掉的是一輛摩根,最後的拍賣價比原價還要高。

鐘汀覺得這事兒十分荒謬,但這是真的。

國內從不缺有錢人,光靠資產路肖維注定是沒有姓名的那一個,可他卻能經常靠著不到十塊的國產鋼筆、幾十塊的電子表以及所謂的二手車登上頭條,以一己之力給公司省下一年八位數的營銷費。

不可謂不精明。

他用白手起家的經曆給男人們造夢,同時也不忘潛在的廣大女性用戶。

這樣的人設,當然不好配一個豔光四射的太太。在接受采訪談到自己的夫人時,路肖維總會表示不希望她曝光,然後不經意地提到她是一個女博士,偏娛樂的訪談問他太太漂不漂亮,他回漂亮並不重要,不過太太在他心裡當然最漂亮。這種回避幾乎在明示他太太實際上並不算美。於是,大家便都知道他娶了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博士。

他左手無名指上始終佩戴著婚戒,即使給財經雜誌拍封麵照,戒指也不曾脫下來。

那些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兒單憑一隻戒指便得出結論:男人越是英俊越不重視女性外表,路肖維和他的太太一定很相愛。

隻有鐘汀知道,那枚戒指和出鏡率奇高的不足百元的電子表一樣,都是路肖維維持人設的道具而已。

她來美國兩年,他從未主動聯係過她。倒是鐘汀經常打電話提醒路肖維不要忘了給家養的鈴蘭花澆水,後來他告訴她花送人了,於是隻能找彆的題目。

鐘汀同室友學了幾句印地語,大意是我愛你愛得要死了之類,當然並未如此露骨,在電話裡講給他聽,下一句便是問他吃了嗎,兩種語言無縫銜接。

後來每天早晨她坐在陽台上拿著小紙條,用被熏陶出的印度英語給大洋彼岸的路某人朗誦葉芝的詩,詩中彌漫著一股咖喱味的哀愁,濃重得散也散不開。

碰上霧天,偶爾遠眺,煙霧繚繞,視線蒙上了一層灰白色調,這異國倒有兩三分米氏雲山的意境。弗利爾美術館曾展出過一批宋代的文人畫,她還去看過,那副米芾的《雲起樓圖》是仿品,可即使是假的,也是很珍貴的。

此時國內正是深夜,他有一次問她是不是在查崗,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開個視頻,她乾咳兩聲,非常真誠地說我還信不過你嗎。他沉默許久,就在她準備掛掉電話的時候,他突然來了句,那就好。

她知道路肖維說的是真的,他懶得騙她。騙一個人是很費精力的。

她又不是他的目標用戶。

鐘汀的二房東兼室友,一個印度裔激進女權主義者,聲稱自己愛好古希臘哲學,卻厭惡所有希臘哲學家。好比一個人喜歡雞蛋,卻十分憎惡下蛋的雞。她最厭惡的是德謨斯泰尼,他在《駁斥尼埃拉》中的辯護讓她惱怒:我們擁有情婦,是為了享受快感;我們納妾,是為了讓她們每天來照料我們;我們娶妻,是為了有一個合法的後代和一個忠誠的家庭女衛士。

房東偶爾會請鐘汀喝茶,茶是普洱茶,鐘汀從國內帶來送她的,她對此很是珍惜,每次泡茶前隻從茶餅中搓些茶屑下來。茶盛在雪白的骨瓷茶杯裡,一杯不超過50毫升,這樣一杯茶兩人能喝一兩個鐘點。

碰著喝茶時,二房東會拉著她批判古希臘的婚戀觀,有一次不知怎麼聊到了希羅多德的“妻子的羞恥感不應隨著脫掉裙子而消失,黑夜也無法掩蓋任何放肆”,這位室友非常憤怒地表示,難道一個人在和自己丈夫發生關係時還不能為所欲為嗎?說完她的問話突兀地轉向了鐘汀,問她怎麼看。

後來鐘汀才知道這位房東是個學術界的二道乃至三道販子,幾乎不讀原典,隻看二三手以及不知幾手的英文資料,她不得不懷疑房東哲學評論的可信度。

在博後合同的最後一個月裡,鐘汀接到了N大的聘書,於是立馬預定了回國機票。

鐘汀的博後老板建議她要想在美國獲得一個教職最好再做一輪博後,她可以給鐘汀寫推薦信,她在感謝盛情後果斷拒絕了。

美國自然是不愛她的,她也不愛美國。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路肖維於她是奢侈品,不在身邊也不必強求;可飲食不一樣,那是必需品。她俗得徹徹底底,並不是精神食糧就能喂養的人。但在美國尤其在西雅圖,中餐尤其是能入口的中餐,卻成了奢侈品。隻一點,她就沒法不愛國。

剛來西雅圖同人去奧特萊斯,點了一份號稱中式的炒飯,單看一眼,頓時沒了胃口。

赴美的第一個月,她就開始想念N大校內的煎餅果子,加兩個蛋才要六塊錢。美國公寓的煙霧報警器讓她每次煎炒烹炸的時候都提心吊膽,即使她換了一個高功率油煙機,報警器也沒對她寬容些,她又膽小惜命,不敢像有的華人那樣用塑料袋將報警器罩住,況且還有一個二房東監視她,所以隻能降低炒菜頻率。

寫論文太痛苦的時候一邊薅頭發,一邊翻《山家清供》望梅止渴,給國內雜誌寫美食專欄,寫到糟鵝掌鴨信的時候,口水還未流下來,眼淚先吧嗒吧嗒地淌在鍵盤上。頭埋在鍵盤上抱著電腦哭,屏幕上出現了連續幾頁的無意義字符,都是她的臉打出來的。

拿著寫美食賺來的稿費去號稱本地最好的中餐館吃鹽酥雞,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麼叫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但還是將盤裡的食物掃蕩一空。

外國的月亮並不比中國圓,隔著狹小的窗戶向外望,深藍的夜幕上懸了個月鉤子,鉤得她心口疼。

好在還有酒。三杯漸覺紛華遠,一鬥都澆塊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