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放開二胎後,婦幼醫院的醫療資源變得更加緊缺,單間隻在產前提供,產後單間在去年就已取消,隻有六人間和二人間,病房屬母嬰同室,一間病房配一個護工,家屬每天隻能在固定時間探望。
和鐘汀同病房的產婦是她的小學同學,同學父親是主管常務的副校長,鐘教授時不時在家對這位副校長進行諷刺,認為其具有行政官僚的一切毛病。這位同學上午剛生了個很胖大的女兒。
鐘汀在昏睡之後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兒子鼻子眼睛嘴巴跟從路肖維臉上複刻下來似的,她想,路肖維剛生出來時大概也就長這個樣子了。
鐘路路除了剛生下來時嗓音比較嘹亮之外,剩下時間無論睜著眼睛還是閉上眼睛都很安靜。倒是同房的小姑娘時不時就哭,哭聲有時也會傳染,第一天深夜,在小姑娘哭了幾嗓子之後,房間裡就開始回蕩起兩個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
鐘汀第二天就開始漲奶,路肖維本來還怕沒奶水,準備喂孩子羊奶的,郊區的那隻羊剛生下小羊羔多久,奶水正充足。沒想到自家媳婦兒這邊泛濫了起來。
鐘路路對母乳並不貪戀,往往喝完一隻就飽了。護士告訴他們,如果奶水不能及時被吸出來,很可能會引發乳腺炎,路肖維有點兒恨自己兒子的胃口,心想怎麼就不能多吃一點兒呢?
他在網上翻遍了吸奶器的測評,一股腦兒買了十來個牌子的吸奶器,他趁探視的時候,把這些東西一股腦交給了鐘汀。
鐘汀不由得陷入了選擇恐懼症,最後她挑了一隻紅的,“這個挺喜慶的,就這個吧。”
不過吸奶器暫時並未派上用場,漲奶的問題最終被人為解決了。
同病房的大胖娃娃因為沒奶喝一直哭,鐘汀聽著揪心,主動提出幫忙。
胖娃娃跟鐘路路不同,她因為一直處於饑餓狀態,此刻遇著鐘汀,便抱住不撒手,吸完一隻又去吸另一隻,十分貪婪地吃著。
鐘路路本來對母親的乳汁並不怎麼感興趣,此時看到有人鳩占鵲巢,不由得以哭表示抗議。
鐘汀不知道孩子怎麼突然就哭起來,於是急忙按鈴叫護士。
“應該是餓了吧。”
“可我剛喂過了。”
“你再試試。”
鐘汀把胖娃娃還給同學,又去喂自己兒子,此刻他霸住她不再撒口,孩子嘴被占住了,自然也沒餘力去哭了。
她心想,也不知道孩子這毛病隨誰。
鐘汀和同學兩人同時出院,分彆的時候,小姑娘一直哭,自家兒子卻很安靜,某一瞬間她甚至感覺他在笑,可很少有孩子這麼早就會笑吧。
路肖維抱著自己的兒子,他也捕捉到了這一抹笑容。
“路肖維,兒子是不是很像你?”
“是挺像的。”基因這種東西可真神奇。
出院那天,鐘汀的爸媽都來了,路家老兩口在家裡等他們,鐘教授抱著外孫,覺得怎麼看怎麼好,眼睛好,鼻子好,嘴巴好,不愧是老鐘家的孩子。
沒了競爭對手,鐘路路又恢複了以前的胃口。鐘汀請過通乳師通乳,針紮得實在疼,吸奶器也疼,路肖維開始痛恨起兒子的胃口來。路肖維每天給鐘汀冷敷熱敷都換著來一遍,在這方麵,他親力親為,從不假手月嫂。不過他再努力效果也十分有限,遠沒有兒子的胃口好有作用。
一天,兒子吃完就在旁邊的嬰兒床上睡了,睡的時候仍是笑的,留鐘汀一個人在那兒將哭未哭。
路肖維像往常那樣拿來吸奶器幫她吸,他聽見鐘汀倒吸了一口氣。
是開玩笑似地試探,“要不要我幫忙?”
鐘汀很是震驚,“你可真逗。”
“我刷牙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我怎麼不行?”
“大人和孩子怎麼一樣?”
“放心,我可以把牙齒收起來,不會讓你疼的。”
說完,他抱住他,頭埋在她的胸前。他確實沒讓她疼,他收束起了嘴中所有堅硬的地方,隻留一個柔軟靈巧的舌頭來幫助她。
她看見了他的腦旋,三個,她的手指在他頭上撫摸。室內很靜,她能聽見自己強烈的心跳。
“快吐出來,腥!”
他本意也是要吐出來的,倒不是因為味道,他這樣一個年紀的男人去喝人的乳汁,總歸有些怪異,哪怕是他媳婦兒的。是他媳婦兒的更怪了。
可這時候他真的吐出來,好像他嫌她似的。
最終他還是咽了下去,怕鐘汀不好意思,又補充了一句,“挺甜的。”
鐘汀被他這句反倒弄得紅了臉。
路肖維三十歲時還是食用了母乳,隻不過是以一種非常戲劇化的方式,乳汁是自己孩子媽的。
命運總是跟他開玩笑,但好在有些事情永遠不會缺席,儘管經常遲到。
就像他和鐘汀,兜兜轉轉還是要在一起的。
鐘汀拿手指去摸路肖維的鼻子眼睛,她的兒子跟他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她想自己真是一個忠實的翻譯家。
路肖維熬了這麼多天到今天終於熬不住了,鐘汀躲他的嘴,“去刷牙,多腥啊。”她的聲音很輕,仿佛怕吵醒孩子。
啪地一下電燈關了,他一手把她箍住,“咱倆誰也彆嫌誰了。”
屋內突然暗了下來,可又暗得不安全,月色很好,把濃黑給衝淡了。
靜謐的夜裡,嬰兒突兀地發出一聲尖銳的啼哭,大概是又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