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序幕大部分是由床單拉開的, 但並不是所有的床單都有資格做幕布。——舒苑
和方嶠第十一次在床單上輾轉的時候, 舒苑依然不認為自己愛上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她怎麼會愛上一個垃圾?
當方嶠吻她耳垂的時候, 舒苑堅定地拒絕了他,並讓他去洗澡, 當他從浴室裡穿著浴袍出來時,舒苑把新買的襯衫和牛仔褲扔給了他,還有那雙AJ鞋。
他當著她的麵換好了衣服。
可真是不要臉!
十七年前他的穿著,她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她的愛與恨都是十七年前的, 帶著一股散不掉的樟腦球味兒。至於現在的他, 雖然與她肌膚相親無數次, 麵目卻依然模糊。
她開始開玩笑似地在他臉上拍打著, 後來使勁給了他一巴掌,方嶠把她泛紅的手放在掌心摩挲, “你疼不疼?”
舒苑指著他手腕上的百達翡麗說,“你說你曾經也是有錢孩子, 後來又一直陪著有錢女人玩兒, 怎麼就看不出這表是假的呢?你裝孫子裝得這麼到位, 就沒哪個女人給你買塊真的?方嶠,你說你是不是很賤?”
她用最痛快的字眼辱罵他, 多年鬱積於心底的那些臟話一股腦兒地傾瀉出來。
可隔著時間的年輪,報複的快感也沒那麼真切。
他又來吻她,舒苑給了他一巴掌, “我嫌你臟。”於是他的嘴轉移到了彆的地方, 兩個人廝磨到一塊。舒苑以前並不喜歡這事兒, 和方嶠在一塊兒卻逐漸體會到了這事兒的樂趣。
也很正常,畢竟他曾經也算是服務行業的人,多的是服務技巧。
方嶠生日的時候,她送給他一本書,書名叫《男公關》,她問他寫得怎麼樣,真不真實?
當她看到他臉上痛苦的表情時,她微微得到了滿足。
他當年插向她的刀鋒利無比,過了這些年,這把刀已然生鏽,她再插向他,已不複當年的鋒利。
十七年前,他把她寫給他的情書貼在黑板上,黑色墨水的下方加了紅色批注,上書八個大字,“請你不要羞辱我了”。從此,舒苑就成了十一中的笑柄。
那時的他多麼驕傲啊,膚淺無知愚蠢最容易滋生傲慢,偏偏這麼一個貨色,她每看到他一次,自卑的心緒就無限滋長。誰叫他長了一張漂亮的臉,家裡又有錢。不過她喜歡他,並不是因為這些,她喜歡他的聲音,當他叫她舒苑的時候,她真喜歡自己這個名字。
她並沒有奢望得到回應,喜歡永遠是一個人的事情,她隻是想讓他知道,有一個人這麼喜歡著他。沒想到卻換來了人生中最大的屈辱。
舒苑的母親恰巧是他們班的班主任,對早戀深惡痛絕,對於舒苑這種想早戀而不得的學生,素來鄙視。而素來鄙視的人變成了自己的女兒,她馬上出離了憤怒。為了表明自己的一視同仁,舒苑在班會課上念了一刻鐘的檢討,字數不夠就重複念,字字血淚。回到家,她被母親在陽台罰站了一個晚上,那是一個夏天,蚊子很多,母蚊子在她身上喝了半斤血,全身都叮滿了紅色的包,可也沒覺得痛。
第二天早上,同母異父的小妹妹讓她煎蛋,她因為雞蛋太鹹又被母親罵了一頓,倒是繼父勸了母親幾句,她才不再罵。她母親作為一個中學語文教師,本該詞彙量十分豐富,可逮著她罵來罵去,左右也不過一個賤字,賤丫頭,賤胚子……
她對母親殘存的那點兒幻想也因為那封信被徹底打破。
高中畢業後,她離開家鄉去上大學,徹底和母親及方嶠斬斷了聯係。
她以為自己能過上新生活,沒想到午夜夢回那些往事總會定時定點兒地冒出來。她交過一些男朋友,分手幾天,麵目就模糊了。
關於方嶠的消息,舒苑都是從同學那裡聽說的。
先是他家破產,父母雙雙自殺他從富二代變身負二代,後來聽說他靠當時的女友資助在加拿大混了一張文憑。舒苑大學畢業的時候,方嶠的女朋友甩了他,嫁了個門當戶對的富二代。畢業七年後舒苑開車撞上方嶠,她開高爾夫,他開卡宴,不是不鬱結,舒苑想自己怎麼沒撞死他,她就算去坐牢也心甘情願。她認出了他,人模狗樣的,全身一水的名牌,副駕駛上坐了一個女人,更有錢的樣子,全身裝備比這輛車值錢多了。雖然女人妝容和五官十分精致,但看得出年紀。
她認出了他,他卻沒認出她。
相對受害者來說,加害者的記憶往往格外的差。
她聽以前的同學說,方嶠靠傍富婆發家致富,果不其然。
沒多久,方嶠就坐了牢,以敲詐勒索罪的名義,跟舒苑不無關係。
舒苑覺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一個男人無論是勾引有夫之婦或者是被有夫之婦勾引,都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她不過是將消息通過某種手段傳達了給富婆的丈夫,至於人家怎麼做並不關她的事情。她以前做過調查記者,不過那是有錢拿的,這次調查方嶠,沒有一分錢可拿,她卻更有乾勁。
方嶠判了四年,她覺得還是不夠多。
後來她聽說方嶠在監獄裡自殺失敗,很是失落。這一失落並不是因為他的自殺失敗了,而是因為他萬一成功了,她的複仇就失去了意義。
她記恨了這個男人十多年,一想到他,恨得牙都酸了,可他卻連她的名字都覺得模糊。
再見麵,她第一眼就讀出了他眼裡的陌生,而她已經把他刻在了她的血肉裡,每一想到,她的四肢百骸就像針紮似得疼。
他的陌生,愈發凸顯得她這十多年都像個笑話。
她必須讓他在死之前記住她。懲罰一個人,最殘忍的莫過於讓他有了生的希望又狠狠掐斷。
舒苑決定去看望他。直係親屬探監很麻煩,她是個怕麻煩的人。但是為了見證他的落魄,她改變了自己的習慣,她除了找擔保人外,還特意寫了一封探監申請,申請寫得格外懇切,上寫像他這樣無父無母無親無友無所顧忌的人,無論生死,對監獄對社會是一顆□□,國家的教育當然十分重要且有效,她作為他昔日的老同學,也想儘一些幫扶義務,方嶠當然沒見過她的申請,見了就沒有以後了。
開始他並不見她,她把東西和現金捎給他,畢竟監獄小賣部也是要錢的。後來可能是除了舒苑沒一個人來看他,他才答應見舒苑一麵。
第一次見麵,兩人對望了兩眼,舒苑在電話裡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舒苑,當年坐在左邊第四排,和你隔著四排的距離。我還給你寫過情書,你當年還差點兒朗讀了出來。你把信貼在黑板上轉身的時候嚼著口香糖,口香糖是檸檬味的。
她沒說的是,她後來從沒吃過檸檬,也沒再吃過檸檬口味的口香糖。
方嶠終於把眼前人和當年那個怯生生的女同學對上了號,他那時把她的信貼在牆上不過是恨烏及烏,他實在討厭舒苑的母親。舒苑檢討的那節班會課上,他逃課去打籃球了。打籃球回教室的路上他就後悔了,就在他準備說信是自己寫的、所有的這一切不過是自己惡作劇的時候,他得知舒苑已經檢討過了。
他知道他造成的傷害不可逆了,勇氣就像一個脹鼓鼓的氣球突然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