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均天原本一塵不染的白衣上,斑斑點點,都是從她身上沾染來的血漬,而辛野裳如此激烈掙紮,叫他幾次差點脫手,他可不能眼睜睜看她闖入火中,容均天無法,趁辛野裳不備,在她腦後的玉枕穴上輕輕一點。
辛野裳眼前一黑,陷入昏睡之中,容均天將她抱起,又看了眼那已經淪為火窟似的房間,轉身走開。
次日早上,火已經熄滅了,原本好端端地彆院放房塌屋陷,隻有沒燃儘的木料還散發嫋嫋青煙。
辛野裳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斷壁殘垣,一大早她醒來,容均天便告訴了她,從屋內尋出一具屍首,是誰自然不必再說。
辛野裳還是不能相信,必要親眼一見,容均天並未答應。
他道:“妹妹從來都是美人,料想她也不願你見到她那樣……何況我也不願你再受驚嚇。”
經過的一名侍衛提醒:“辛姑娘,彆往裡頭去,還有些餘火留神燙著。”
辛野裳沒理會,自顧自進了那已經不算是門的房門,按照記憶向內走去。
她本是要引開刺客,給容時晴生的機會,沒想到竟然……她無法麵對容時晴已經殞身的事實,但容均天已經斬釘截鐵地告知了她。
如果真是這樣,辛野裳總覺著,好似是自己的錯。
容均天急急地趕來,發現她呆站在飄著青煙的房中,急忙入內把她帶了出來。
“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容世子看著辛野裳,輕聲道:“時晴是我的親妹子,我比你心痛更甚,但是……眼下我們有更重要的事。”
辛野裳抬眸,雙眼紅紅地,纖細的脖子上掌痕青紫觸目驚心:“世子說什麼?”
容均天歎道:“你忘了?時晴要進西都的,如今時晴……國主必然覺著我們乃有意為之,若興師問罪一旦發兵,那便不是一個人的生死存亡,而是整個襄都。”
辛野裳隻覺著匪夷所思,有點驚怒:“姐姐已然不在,還能如何?”她一邊惱恨國主,一邊又覺著容時晴才遭大變,容均天竟隻管考慮這些事,也太不近人情。
容均天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辛野裳走開,一路回到房中,婢女送了湯藥進來,容均天道:“你的頸上有傷,這是能儘快鎮痛化淤的。”
辛野裳沒有心思管這個:“世子要同我說什麼?”
容均天垂眸思忖片刻,問道:“那天晚上,你引了刺客離開,發生了何事?”
他看到辛野裳詫異地望著自己,便補充:“是誰殺了那些刺客的?”
辛野裳揉了揉自己的手,片刻才道:“我不知道。”
容均天疑惑:“你不知道?”
辛野裳搖頭:“我隻記得那人想要殺我,當時我喘不過氣來……以為自己死定了……”
她回憶著說到這裡,腦海之中突然閃過一聲熟悉的呼喚:“阿叔!”
心底又浮現出那張似陌生似熟悉的臉,與此同時一起閃出的卻還有一些奇異的場景,似乎是她自己,手起刀落……
辛野裳膽戰心驚,抬手捂住了額。
容均天仔細打量她的臉色:“怎麼了,然後呢?”
辛野裳深深呼吸:“我真的不知,等我回過神來,隻看到……”略一猶豫,她掃了眼自己乾乾淨淨的掌心:“隻看到我手裡拿著一把刀,可那些人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
她肯定自己的實力是不可能做到,但說這句的時候,突然莫名地語調放低了。
容均天的神色有點兒微妙:“我當然知道不會是你,所以想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辛野裳低低道:“這些有什麼要緊,再怎麼樣,也救不回姐姐,早知道我該拉著她一起走,或者乾脆留下來。”
容均天的眼神溫柔了許多:“小裳……”
辛野裳想到昨晚還跟容時晴燈下說笑,今天卻陰陽相隔,再也忍不住,頓時淚如泉湧。
容均天遲疑了會兒,終於起身走到她身前,把辛野裳輕輕地攬入懷中:“不必說這些更加不必自責,你已經儘力,何況這些事,自有天數,非人力所能左右……”
懷中的少女哭的抽噎不止,容均天頓了頓,麵上露出堅毅之色:“何況時晴一向疼你,把你當作親生妹妹看待,自也不願看你為她如此悲痛欲絕。隻可惜,她的願望終究不能達成了。”
辛野裳聽到這裡,止住哭泣:“姐姐的願望?”
容均天沉聲道:“當時國主派內廷使者前來要人,我本不想叫她去西都,寧肯死戰,她卻堅持要往……無非是想以一己之力保全襄城,如今,雖然我已命人封鎖消息,外間尚且不知時晴已然遇難,可國主那邊到底無法交差,恐怕仍是不免刀兵相見,百姓受苦了。”
辛野裳一句一句聽著,聽到最後,她仿佛想到了什麼:“世子,我……”
容均天垂眸,輕輕地摸了摸辛野裳的頭,溫聲道:“昨夜你奮不顧身假扮時晴引開刺客,九死一生,已經極是難得,我實在不該再同你說這些……襄城如何本該我來操心,原先不叫時晴參與自也無今日之劫難,咳,隻不過借此叫你休要沉湎於悲痛之中,免得傷神傷身,畢竟時晴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黃昏,夕陽斜照,晚歸山雀時而自頭頂天空一閃而過。
溫泉水冒著汩汩熱氣,辛野裳靠在池子邊沿,盯著自己手臂上的一道淺痕出神。
是昨夜跟刺客對峙的時候留下的,但到底是怎麼受的傷,她竟一無所知。
想到這個,不免又想起容時晴,在淚即將又冒出來之前,辛野裳緩緩地籲了口氣,把身子往水中滑深了些,直到頭也完全地沒入溫暖的池水裡。
溫泉水封閉了五感,但卻另有一些封不住的場景洶湧而出。
她看到是自己提著刀,半邊臉染血,就仿佛是修羅鬼怪一樣,她好像還說了些什麼。
辛野裳隻管搜神細想,幾乎忘了自己人在水中,當然也沒看到溫泉水麵上在瞬間漾開的一圈圈漣漪,就仿佛有什麼東西墜入池中。
辛野裳歎氣:“這到底是……”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突然,另有個聲音先一步響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醇厚而微冷的男子聲調,極為動聽,就好像是貼在辛野裳耳畔所說的話,可令人驚異的是,她明明人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