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數學分級考試結束, 春天一下子就來了。
也就是一夜之間,英中校園內的梧桐都抽出了新葉,鮮綠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從主教到食堂的那條林蔭路上, 謝瀾和竇晟並排走在一起, 聽著車子明和戴佑王苟在後頭討論剛剛結束的分級考。
他們在押今年的第一鹿死誰手。
“不是豆子就是謝瀾,我跟你們賭一頓烤串, 輸家請客高烤狀元。”車子明信誓旦旦道。
戴佑拎著一瓶咖啡笑道:“一押就押兩個種子選手,還有誰會跟你賭?”
車子明咬咬牙,“那就劃下道來, 憑借發小情誼,我押豆子奪冠。”
“好麼。”王苟立刻說, “我押謝瀾。”
車子明用胳膊肘撞了下旁邊眼睛半睜半閉的於扉,“你呢?”
於扉冷漠道:“我押你閉嘴, 讓我神遊一會, 彆煩我。”
戴佑笑出聲, 擰開手裡的咖啡喝了一口,“我也押豆子吧, 畢竟是從未被觸及上限的數學實力。”
風卷著梧桐新葉沙沙地響, 他們的說話聲和午後的白噪音糅在一起,讓人聽了懶洋洋的。
謝瀾正出神, 忽然聽到錚地一聲, 餘光裡一個圓圓的金屬彈起來,在空中閃亮地折射著光,落下又被竇晟拍進手心。
竇晟重新染回黑色的頭發在陽光下仿佛鍍了一層光,他把手伸在謝瀾麵前, “猜是字還是花?”
謝瀾怔了會, 下意識說, “花。”
竇晟張開手心揭曉謎底,是花。
他回頭對身後的家夥笑道:“我押謝瀾。”
車子明瞬間大吼,“你是不是自己沒考好!知情人士謝絕下注!”
“我考的挺好的。”竇晟漫不經心地拋著鋼鏰玩,“隨便下注而已,隨喜歡押一個還不行麼。”
車子明嘟囔道:“少放屁,你絕對沒考好,老子要改謝瀾了!”
戴佑嘶了聲,也有點猶豫,“那要是都改謝瀾,還賭什麼啊?”
“落子無悔。”竇晟擺弄著那枚閃亮亮的鋼鏰,輕輕翹起唇角,“一經下注,謝絕更改。”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聲音劃過這條小路,兩側路過的學生偶爾會回頭,匆匆留下一瞥。
竇晟一直在玩那兩枚硬幣,白皙纖細的指尖在圓圓的硬幣上遊來遊去,輕快無比。
吃飯時他才終於把硬幣揣進兜,戴佑好奇道:“這都什麼年份了,你到底哪搞的兩個鋼鏰。”
“這是我收的債。”竇晟笑著說,瞥了眼謝瀾。
謝瀾默然無語,低頭專心吃飯。
每次竇晟玩那兩個硬幣,他就有點心思不定。盯著看久了會眼暈,但挪開視線沒一會又會情不自禁地想盯,有毒。
春天來了,謝絕中毒。
謝瀾把盤子裡有甜味的東西挑著吃了,說道:“我在B站的UP資質過審了。”
竇晟眉頭一鬆,“太好了。你ID叫什麼?”
這個ID謝瀾想了挺久的。
陳年往事不必再提,他想和Youtube賬號完全割裂開,最初是想和微信名一樣叫“文藝複興”,後來又覺得缺少個人符號,乾脆就叫直播間裡介紹過的“謝瀾”,但這個大名早就被注冊了,改來改去,最後遞交的ID是“謝瀾em”。
em是二貓的首字母。當時謝瀾0229、謝瀾XL都被注冊了,他腦子一抽就注冊了謝瀾em,倒也沒想太多,就是覺得大貓二貓的比喻讓人有種懶洋洋的好心情。
頭像就是家裡小貓梧桐揣著手趴在窗沿上曬太陽的高清正麵照,眼神慵懶矜持,帶著一絲絲貓科動物天然的蔑視。
竇晟困惑道:“em是什麼意思?”
謝瀾不想說自己被一個幼稚兮兮的稱呼可愛到,喝了兩口酸奶才說,“惡魔。”
“哈?”王苟勺掉了,“乖乖,這跟您的氣質也忒不符合了。再說,哪有惡魔還縮寫的呀,這誰能破譯得了。”
竇晟蹙眉捏起蛋撻,仰頭倒進嘴裡,幾口咕咚咽下去才忽然舒展眉頭。
“我覺得我也可以改個名,現在縮寫文化這麼流行,再不改名我都老了。”他掏出手機說。
等他提交資料,謝瀾在他首頁一刷新——人間絕帥竇dm
謝瀾對著屏幕傻了。
於扉放下手機皺眉道:“你倆有病吧,dm又是什麼意思?”
“淡漠。”竇晟笑說,“人間絕帥竇,淡漠。”
車子明白眼一翻,“我看你不如把它倒過來,md——人間絕帥竇,媽的。”
“噗!!——”王苟一口把嘴裡的土豆絲噴了出來。
謝瀾看他們哄笑打鬨,忽然想起什麼,問車子明道:“奶奶怎麼樣了?”
“好著呐。”車子明咧嘴笑出一排白牙,“我爸上周三就出院了,我奶就瘋了那一回。”
午飯後大家各自回宿舍,謝瀾不困,坐在床上寫UP主的創作企劃。
竇晟原本坐在自己床中間,瞟他一眼,往這邊挪一挪,再瞟一眼,又挪一挪。
“你打算做什麼類型的UP主?”他用討論機密的音量神神秘秘地問,“我覺得你不露臉還拉琴的話,可以做一些場景化演奏。”
謝瀾感到有些奇怪地放下筆,“你怎麼知道我不露臉拉琴?我都在你直播裡露臉了。”
竇晟一怔,半天才哦了一聲,淡淡道:“我就是隨便一猜,露臉當然好,那選擇就多了。”
不露臉的剪影演奏,謝瀾短期內不想再做了。不知是不是春天的緣故,看著那些梧桐樹抽新芽,他久違地想嘗試點不一樣的東西,哪怕是於他而言很瘋狂的東西。
“我的初步想法是發視頻為主,看心情直播。內容就是生活和音樂,音樂類的視頻演奏和編曲兼顧,少而精吧。”謝瀾的筆尖在紙上劃動,隨手塗畫著簡筆梧桐,“此外還想做一些文化和地理類的東西,上學忙,放假找機會出去走走。”
竇晟嗯了聲,清亮的瞳仁裡盛著光,“對了,出道視頻想做什麼?”
謝瀾想了想,“其實我手上有不少編曲成熟的demo,都是這一年多斷斷續續錄的,可以直接拿來用。”
肖浪靜走後,他其實做了不少東西,或許因為閱曆和情緒到了,很多都比從前上傳Youtube的更出色,隻是沒有發出來。
謝瀾在腦海裡挑了幾支能直接拿出來用的曲子,“你有需要BGM或轉場音樂的視頻嗎?最好是劇情感強一點的,日常類可能撐不起來。”
竇晟捂著胸口嘭一聲砸倒在床,邊樂邊說,“紮心了。”
謝瀾放下本子,“紮心是什麼意思?”
“就是一把刀。”竇晟頓了下,又改口,“不,刀太生猛了,一把劍吧,一劍穿心而過,令人心很痛,能記一輩子那種。”
謝瀾聞言怔住,呆了好一會才勉強收回視線。
一箭穿心?
有這種功能的他隻認識丘比特。穿心而過,讓人痛,又讓人記憶深刻。
謝瀾突然想起車子明天天掛在嘴邊的詞,猶豫道:“愛了?”
竇晟一僵,“?”
謝瀾歎氣,伸手在他腦袋上按了一把,“隻是給你用一下音樂,不用這麼感動。”
竇晟的頭發清爽蓬鬆,摸起來還有點滑滑的,手感很好。
謝瀾手剛要縮回來,就被竇晟抬手在手腕上拍了一下,笑斥道:“沒大沒小!”
謝瀾無語,“就比我大半年,天天說自己大。”
“我就是大。”竇晟樂,又言歸正傳道:“人設視頻我還沒剪完,有你要的劇情感,我們可以做成合作視頻發出來。剛好我需要兩段音樂,一段輕鬆歡樂的,節奏感要強一點,類似嚕,啦、啦。一段能夠一個音滋兒——出來讓人心臟一哆嗦的那種。”
謝瀾差點笑癱了。
“明白了”他邊笑邊點頭記錄,“一段triple beat,一段partita。”
竇晟掐了個響指,“雙劍合璧,睥睨江湖。”
這兩個成語,謝瀾一個都沒聽過。
但不妨礙他領會竇晟的意思,他隨手抓過一枚躺在竇晟枕頭上的硬幣,向上拋起,扣在手心。
揭開——還是花。
接下來的幾天,除學習之外,謝瀾幾乎把心思都放在調整編曲上了。
他從前編的作品幾乎都是找公開授權的動漫曲,然後再自己調整,主要調整方向就是適合小提琴獨奏。謝瀾對自己的demo品質有絕對的自信,直接拿出來用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或許是第一次投稿,還是和竇晟合作視頻,他上了十二分的心,在音樂裡又混了能點睛的鼓點和風聲。
竇晟也在努力肝視頻,根據謝瀾觀察,他這個視頻做得非常上心。六科作業全部放棄,晚自習在紙上仔仔細細設計分鏡,回宿舍再用電腦一點點剪,有時吃著飯他還會突然蹙眉,撈出手機在備忘錄裡記下靈感,或是決定放棄之前做過的一些設想。
晚上,謝瀾戴著耳機試聽軟件模擬的混音,餘光裡就是竇晟握著鼠標的那隻修長的手,鼠標線輕輕挪動,食指時不時點一下,點擊的動作很輕,很專注。
禮拜五晚自習課間,謝瀾剛戴著痛苦麵具勉強寫完一篇四百字的作文,竇晟就在下麵輕輕捅了捅他。
謝瀾抬頭,“嗯?”
ipad從底下伸過來,竇晟把耳機分一隻給他,“看看效果。”
做好了。
謝瀾一下子坐直起來,不動聲色地瞟了眼人來人往的後門,確認安全,戴上了耳機。
竇晟錄了五百分鐘素材,最後成品隻有三分半,是個很意識流的無旁白微電影。鏡頭裡要麼是色調灰暗的世界和模糊失焦的路人臉,要麼是落拓叛逆的少年在街頭巷尾匆匆串行,鏡頭在少年視角和路人視角間推拉,有種欲說還休的氣質。
失足少年做了三個人物麵,白天在大太陽下,他自帶著一種憤怒氣質,飛快穿過狹窄的南巷,來往居民紛紛避而遠之。而後開始快節奏更換服裝行頭,捕捉一個鏡頭比一個鏡頭更誇張的手指和肢體語言,他衝著鏡頭桀驁地揚起下巴,輪廓銳利眼神冷傲,有點像美國街頭的嬉皮士,與謝瀾的古典三拍子BGM碰撞感很強。晚上回家,少年扥著領口脫下臟亂的衛衣,露出裡麵有些褶皺的白襯衫,他用一根食指拎著臟衣服反手甩在肩上,雨水潑灑上車玻璃,少年從鏡中抬起頭,黑發黑眸霧氣彌漫,逐漸在整個屏幕上氤氳開。
第二個小提琴demo,竇晟隻用了一個悠長的尾音,突然出現,戛然而止。
播放完畢,漆黑的屏幕上映出謝瀾微怔的眼神。
竇晟在一旁對著張數學卷子轉筆,似乎不經意地往謝瀾屏幕上瞟了一眼,“看完沒啊。”
他聲音有點催促的意思,謝瀾頓了頓,“剛播放完,你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