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她輕聲道:“大學上哪,各憑本事,誰也影響不了誰。”
陳舸聞言往牆上一靠,輕輕勾起唇角,目光有些柔和。
“還是能影響的。高一不就定下來要去哪所了麼,沒變。”
謝瀾立在門口看了他一會,才轉身往洗漱間走。
身後那群人很快又歡騰開了,車子明拉著陳舸跟他擠一張床睡,被陳舸嫌棄地扒拉開。
謝瀾走過一個又一個臥鋪棟,直到那些歡笑聲淹沒在整個列車的喧嘩中,他拉開狹窄的洗漱間門,把自己關了進去。
門一關,所有聲音都好似被上了一層鐘罩,狹窄逼仄的空間卻能帶給人一種安全感。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擰開水龍頭洗了個手。
鏡中,黑發被雨水澆得有些淩亂,那雙一貫平靜的黑眸卻不似往日淡定,眸光細微的波動是遮掩了一整晚的慌亂。
題西林壁這首詩,早在上次竇晟提過後他就自學過了。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明白。
或許隻是有點難相信,做足心理準備一口啃下去,檸檬卻是甜津津的,誰敢信呢。
謝瀾又擰開水龍頭,水流很細,兩隻手疊著接了半天才堪堪攢起一捧,潑在臉上。
他從洗漱包裡抽出紙巾把臉擦了,又順著擦了擦頭發,開門出去。
遠處,竇晟正和劉一璿一起指點著電腦屏幕,在討論剪片。
其實竇晟今晚也反常,他往日隻會對著鏡頭騷,和人相處是很淡的。即使幫於扉的忙,也不至於話癆一樣成噸地對他爸輸出。
要麼,是有壓不住的開心事。要麼,是和他一樣慌亂。
或許兩種都有。
謝瀾緩緩走過去,路過他們吵鬨的那一棟,劉一璿剛好道:“謝瀾真的太牛了,一個廣告快衝百萬播放量了,昨天打擂的粉絲轉錄也有十幾萬,我們舞蹈區UP都在討論他。”
一片起哄附和中,竇晟淡淡的聲音夾在中間,卻不容人忽視。
“嗯,他這次才是真正把招牌打了出去,來日方長。”
謝瀾路過他們,獨自回到自己的臥鋪棟,坐在床上。
老頭老太不在,他獨自坐著,T恤被雨水澆得貼在身上,有點難受。出來太匆忙,換洗衣物都要下車再買,這會就隻能用手機看看明天的拍攝企劃。
這趟去三峽,旅行之餘還要做一期外景拍攝,用來投稿#令人心動的音樂#。拍自然風光對相機要求高,謝瀾放下手機,想拉出竇晟的箱子看看帶了哪些鏡頭,一彎腰,卻發現拉杆箱的拉鏈半開,顯然已經被打開過了。
他這才發現床尾丟了個竇晟的書包,書包上疊放著一件眼熟的白T,還有條淺灰色運動褲,都是竇晟最常穿的。
“換個衣服吧。”熟悉的帶著低淺磁性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謝瀾一抬頭,竇晟用身體攔著拉門,對上他錯愕的視線,勾了勾唇角。“都是洗乾淨的,咱倆尺碼差不多,借你穿一下。”
謝瀾下意識拒絕道:“不用了……”
竇晟卻已經抓起衣服丟在他懷裡,“你換吧,我接著跟劉一璿剪視頻去。”
竇晟轉身出去,隨手拉上了拉門。
嗵地一聲,外頭的嘈雜又被隔開了。
謝瀾抓著那些衣服猶豫了好一會才慢吞吞起身。
兩個大男生相處,其實也沒那麼多可尷尬的。他對自己洗腦了三五遍,而後扽著衣領把半濕的T恤扯了下來,三兩下套上竇晟那件。
乾爽的布料輕輕摩擦著皮膚,明明是剛拿出來的,卻仿佛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度,穿上身的一瞬,陌生感和熟悉感摻雜著環抱上來,謝瀾咂摸了一會,才恍覺熟悉感的來源是平日竇晟太會賴了,以至於他穿著他的衣服,仿佛又重溫了被摟肩枕著的感覺。
他忽然覺得耳根有些可恥的燙,隔壁突然爆發一陣哄笑,明明不是笑他,卻令人局促。
謝瀾像做賊似的匆匆解開腰帶,把雨水沾濕的褲子也脫了,硬著頭皮套上竇晟那條。
外頭越吵,他動作越急,纖細的手指扯著褲帶快速收緊打結。
活扣要紮緊的一瞬,拉門忽然被敲了敲。
篤篤。
竇晟在門外道:“換好了吧,我進來了?”
謝瀾手揪著褲帶懵了兩秒,竇晟拉開拉門,一抬眼皮,愣住。
謝瀾就扯著兩根繩站在那,神色有些茫然。
竇晟看了他一會,忽地低笑一聲,手在身後把門又拉上。
他低聲詢問道:“褲繩不會係,我幫你?”
“不用!”
謝瀾向後跌坐在床,飛快把結係了,掀起T恤下擺罩住。
淩亂的T恤側麵卡在褲腰上,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膚,他又快速掀了掀,讓它垂回本來該在的位置。
謝瀾無聲地長長鬆了口氣。
竇晟站在他麵前低低地樂,好一會才止住,走到床前視線低垂看著他。
頭頂的光線被少年高高的身影遮住大半,在狹小的單板床上籠下一片陰影。謝瀾穿著竇晟的衣服,坐在他創造的那片陰影下,門外的喧嘩仿佛隨著火車漸行漸遠,恍惚間,他有種被擁抱的錯覺。
許久,謝瀾注視著那對黑眸道:“我……學過那首詩。”
竇晟眸光微動,片刻後退開一步,清淺地笑道:“這樣麼,我還以為你會來找我,正琢磨怎麼教你。”
謝瀾:“……”
車載廣播忽然響起,乘務員用壓低的聲音預報熄燈,祝大家晚安。
隔壁老頭和老太的說話聲由遠及近,聲音停在拉門外,門被拉開的一瞬,頭頂的燈熄了,臥鋪棟裡陷入一片昏暗。
竇晟側身出去,讓兩位老人進來,站在門口看著謝瀾。
他低低道:“但我都備好課了,你等等我,彆急著交作業。”
火車慢悠悠地駛過城郊,外頭的一道道光亮在那雙深邃寧靜的眼眸中劃過,那麼亮。
謝瀾下意識屈膝踩著床沿,伸手抱住雙腿,胳膊在屬於竇晟的褲子上蹭了蹭,輕輕嗯了聲。
“知道。”
“我去幫劉一璿剪視頻了,火車上睡不著,你好好睡。”
竇晟低聲放下一句話就轉身往隔壁走去,離開時,腳步帶著些未曾有過的倉皇。
謝瀾收回視線,看著窗外在夜色下無聲倒退的郊景,他放空了一會,手指不經意地觸碰到手機,屏幕亮起,時鐘剛好跳至00:00,4月30日翻至5月1日。
回國兩月整。
人生在無聲中逆轉,一些無法排遣的情緒不知何時褪了色,又被另一些更難厘清的覆蓋。
來得突然的一場病,病人卻纏綿其中。
他戳開手機相片,找到“媽媽”那個相冊。那裡存放著逐頁拍照留存的媽媽的手帳,此前兩年,他幾乎每天都要翻看,最近卻很久沒想起過了。
謝瀾隨手點開一張,循著日期向前翻,直到剛好也翻到一個5月1日。
那也是肖浪靜高中時,一個尋常的五一。
陳舊的紙頁上落著歲月裡那個少女的寥寥幾筆。
——今年的梧桐竟然開花了,文瑛說,梧桐開花的花語是情竇初開。可惜,我還沒有遇到一個喜歡的人。
謝瀾將雙腿抱得更緊,仿佛在偷偷擁抱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的某人。
他的視線停留在那個竇字,聽見自己的心跳在火車均勻的撞軌聲中失控地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