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哐啷哐啷, 在夜色下穿過平原與丘陵。謝瀾心思紛亂,睡不著,索性用手機開了個延時攝影放在車窗旁。拂曉時堪堪入眠, 醒來就收獲了一段月落日升的縮影。
下車時還很困, 他在朦朦朧的視線中一路緊隨竇晟,出站才發現一行人都背著登山包, 隻除了他和竇晟。車子明的包看起來最重,外麵掛著水壺,拉鏈裡還伸出一隻鍋柄。
戴佑道:“我租了一輛隨行大巴。咱們第一站大峽穀徒步,謝瀾拍視頻, 晚上住高山草原露營地, 明天看水電站。”
謝瀾還在醒神,隨口問道:“後天呢?”
戴佑微笑,“後天英中實驗樓,數學競賽省訓集合。”
大家一通爆笑,笑聲把困勁都驅散了, 陳舸挑眉道:“你們這群好學生真苦命啊。”
車子明當場怒罵:“給爺爬,彆以為你能永遠在差班浪!”
大巴車一路顛簸,把人送到徒步起點附近的村子。大家在村裡吃了口盒飯,於扉騰空一個包給竇晟背設備,一行人立即入穀。
入穀之初是一段溯溪路,峽穀裡空氣清新,一瀑清溪蜿蜒, 路很窄, 幾個人排成一列說笑著前行。
戴佑在最前邊吆喝道:“背東西的, 來回都搭把手。”
兩個女生立刻拉上了手, 於扉走在劉一璿前麵, 陳舸跟在董水晶身後。
謝瀾剛把琴盒正了正,前麵的竇晟就回過頭來。
謝瀾抬眸,“嗯?”
“記住了麼,等會得搭把手。”竇晟淡淡笑著,“聽戴佑的話,他是老驢了。”
戴佑在前麵哼笑,“你不要給謝瀾說這些黑話,他會真覺得我是頭驢。”
大家哈哈大笑,竇晟也輕輕挑起唇角。
竇晟不知何時也把淋雨的衣服換掉了,身上穿的和謝瀾幾乎一模一樣,白t配灰色運動褲,簡單清爽,少年挺拔又秀氣的骨相突顯無遺。
謝瀾視線中的竇晟和餘光裡的自己仿若一對雙子,又或者,穿情侶裝的戀人。
這個認知讓他有些上頭,他不知道竇晟是什麼感覺,反正自己心裡有鬼。被那隻鬼攪和的,心頭始終繚繞著一抹揮之不去的躁。
繞出狹窄的溯溪路,沿著顛簸陡峭的台階向上,終於登臨了一處小小的觀景台。
這裡僅是峽穀一側峭壁底端探出來的小山尖,兩側皆是遮天蔽日的懸崖峭壁,高空中不時有鷹隼途經,呼嘯著振翅掠過天際。遠處山林峭壁上隱隱探出幾隻羊,鷹呼嘯而過,那些羊將身體縮回石縫間,待鷹過後,它們又淡定地回來。
這會是一天中光線最好的時刻,晨霧散儘,天高地曠,一目可覽半峽。
陳舸用小刀輕輕刮著給女生做的手杖,車子明和戴佑衝對麵懸崖呼喝了幾聲,車子明回頭道:“瀾啊,我們是不是可以現場看你錄視頻?”
謝瀾嗯了聲,在山尖探出最遠的地方找到塊穩固的大石頭,放下琴盒。
他視線掠過四周,初步想了幾個構圖,歎氣道:“可惜這裡,呃……該說深度吧?深度不太夠,近景拍出來不知道效果如何。”
戴佑玩笑道:“讓竇晟爬到對麵峭壁上去,給你架一個遠景。”
謝瀾笑笑,“我就是說說。”
他麵向峽穀背對眾人,忽然聽到一聲開機鳴響,機械飛行運轉聲從遠及近,停在他背後。
謝瀾一轉身,和背後懸浮在空中的銀白色四爪機身麵麵相覷。
無人機向後退開一段,小心翼翼地繞他飛行一圈,四腳指示燈忽閃忽閃,在空中劃開一道弧線,向廣闊處飛去。
竇晟操縱著機器,從這方狹小的山尖盤旋離開,平穩地上升飛入峭壁深空。
他的眼眸閃著亮閃閃的笑意,“主人,你的遠景正在待命。”
一群人立馬哄起來了。
戴佑震驚:“你怎麼又買這種專業版了,之前炸過那麼多次機,不是發誓隻玩幾百塊錢的嗎?”
“癮大。”車子明掩麵歎息,“為了扶持謝瀾失了智啊。”
謝瀾有些愣怔地看著竇晟,竟仿佛失語般。
風過峽穀,他隻覺那一絲躁動被風拂起,在心頭野蠻生長。
鏡頭不斷拉高,掠過空曠的峽穀,所有人都縮成了角落裡的一小撮,但每一個人又那麼清晰。
謝瀾站在山尖,竇晟錯立在他身後,不遠處車子明胳膊架在戴佑肩上,兩個女生踩著一塊石頭,一左一右是瘦削的於扉和穿校服的陳舸。
第一個試探的琴音格外清越曠遠,謝瀾望著峭壁與樹影,將琴弓搭在弦上。
他回眸對竇晟道:“好好飛,我們一次過。”
竇晟仍舊淡淡笑著,“指令收到。”
琴音劃響在峽穀中,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寂靜,深空樹影,山林峭壁,謝瀾獨立其間。少年時人的腰總是挺得很直,哪怕身形單薄,也有種天地不怕的桀驁。
今天拉奏的同樣是一支改編o,譯名《在赤焰之巔》。謝瀾之前在油管上也拉過一次,但這次編曲更用心。《hblood》已經是屬於silenaves的過往,他想試著用新的樂曲在b站打出招牌。
樂聲起於激烈恢弘的散板音,中途轉入憂傷纏綿的慢板,風將那股若有若無的憂愁送入峽穀的各個角落,又很快迎來激昂起伏的段落。快弓流利,**迭起,一隻鷹迎風展翅,伴著樂章推拉在峽穀間飛了數個來回。
一曲不過幾分鐘,餘音消散後卻恍若隔世。謝瀾放下琴檢查了兩個固定機位,對構圖還算滿意,直接收了琴盒。
劉一璿感慨道:“你錄視頻熟練得令人心疼,一點也不像新人u。”
謝瀾隻笑了笑,“前期設想的細節比較多。”
劉一璿又問,“你在英國有類似的創作經曆麼?”
竇晟聞言也向謝瀾看去,謝瀾稍停頓了下隻含糊道:“之前拍過作品,但b站肯定是新的開始了。”
劉一璿沒有多問,謝瀾重新背上琴盒,回頭道:“把無人機收回來吧?”
竇晟搖頭,“我要把電耗空。”
接下來一路,竇晟都在謝瀾身後不遠處跟著。一起跟著謝瀾的還有他的無人機,時而在謝瀾身後上空,時而又繞到前麵,飛去峽穀兜一圈,又回到謝瀾身邊。
竇晟一邊操作一邊悠閒地吹著口哨,口哨聲被風送到謝瀾耳邊,又送去更遠處。
徒步距離十公裡,他們走走停停,從正午一直到晚上七八點才出來。
大巴車等在終點,大家上車就開始喊累,各自找座位睡覺。
謝瀾也累,他很少走這麼遠路,渾身都像散架子了似的。
車裡很快就響起若乾呼嚕聲,謝瀾打了個哈欠,卻見竇晟正把視頻導到iad上,光線調暗,開始剪片。
他愣了下,“這麼急?”
竇晟隨口解釋:“我先出個小片發動態。”
竇晟剪片時很專注,眨眼的頻率都會降低,謝瀾坐在他身旁,盯著他一根一根地數。
不知數了多久,謝瀾垂下頭睡著了。
大巴車慢悠悠地晃過城區與遠郊,過了一個多鐘頭才鄰近露營地。一整車熟睡的呼吸聲中,竇晟終於將十五秒的短片剪了出來,分為a、b兩版,他側過平板把a版的名稱改好,傳輸給手機,往旁邊瞟了一眼。
本來是想看看謝瀾有沒有醒,不料大巴車忽然向左一拐,原本垂頭睡著的謝瀾一下子就朝這邊靠了過來。
竇晟下意識坐直,剛好撐住謝瀾的頭。軟乎乎的頭發拂在鎖骨和脖子上,皮膚有些癢。昏暗中少年發出低低的呼呼聲,又讓他心裡也像是長了草似的。
竇晟屏息許久,小心翼翼戳開手機照相功能。
調整前置,屏幕一閃,保存。
照片上謝瀾的臉頰奶白奶白,竇晟看了一會,忍不住伸手在他臉上飛快捏了一把。
果然,是意料之內的軟乎乎。
謝瀾醒了,睜開惺忪睡眼,對著黑咕隆咚的車窗外一腦子懵。
“誰掐我?”他嘟囔道。
無人回答,他迷迷糊糊地抬起頭,卻和斜上方垂眸瞟著他的竇晟對視了。
竇晟眼神裡是明晃晃的促狹。“我掐的你。你賴在我身上睡了一路,我肩膀麻了。”
“!”
謝瀾猛地坐直。
他望著車窗外穩了許久,才努力恢複麵無表情,擰開礦泉水瓶喝了一口。
“……哦。”
終於到了露營地,天色昏暗,半山坡上樹影幢幢,星星點點地散落著露營者的帳篷。
竇晟和戴佑是紮營老手,沒一會就撐起兩個帳篷,一大一小,分隔男女。
簡陋的小提燈剛亮起來,隔壁就傳來其他驢友的招呼,戴佑從帳篷裡鑽出來呼喝回去,是謝瀾聽不懂的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