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明拉了線,用電鍋煮東西。礦泉水衝開兩包豆腐湯,加了亂七八糟的丸子和火腿腸、兩塊方便麵。
一夥人圍著一個鍋等吃,竇晟掰了一塊中午買的烤餅遞到謝瀾嘴邊,“嘗嘗,現在還有點酥。”
酥皮輕輕觸碰著謝瀾的嘴唇,謝瀾看他一眼,張嘴把餅咬了過來。
車子明嘖嘖道:“跟護媳婦似的,給我也掰一口。”
“自己掰。”竇晟把餅往他懷裡一扔,“懶死你算了。”
大家笑作一團,沒一會鍋就沸騰起來,一人一個碗,分到幾塊豆腐幾個丸子,半碗湯,一筷子方便麵,就著中午剩下的烤餅吃。
這頓飯簡陋得連食堂都遠遠不如,但謝瀾卻吃得很香,就那兩口麵,都吸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
陳舸開了瓶酒,伸過來道:“男生喝點?”
戴佑籲了口氣,“喝點喝點,今天太乏了。”
大家紛紛拿小杯子接,酒度數不低,謝瀾入喉第一口差點嗆住。
辛辣,乾冽,但很過癮。
他穩了一會,又慢慢抿一口。
一碗麵半杯酒下肚,大家都在地上盤起腿來。謝瀾跟竇晟學了半天才勉強擺出像樣的姿勢,膝蓋尖還和竇晟的碰在一起。
車子明喝過酒後眼睛發亮,“我們玩個有意思的吧。每個人對在場的人說一句真心話,可以不透露對方是誰,但要求必須是對著咱們這些人之中的某位,敢不敢?”
戴佑笑道:“有什麼不敢的,我先來。”
戴佑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滿是油汙的鍋上,笑了笑。
“今天看到的羊讓我想到西北岩羊。岩羊群在垂直的峭壁上奔跑跳躍,即使摔得粉身碎骨也無懼。我希望我和我的兄弟也能如此。”
陳舸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沉默點頭。
“下一個到我!”車子明舉手,“我最喜歡數學厲害的人。所以以前最喜歡豆子,現在……”
他轉頭小眼睛放光地瞅著謝瀾,像一隻滿懷期待的秋田犬。
竇晟一腳踹過去,“輪得到你喜歡?”
車子明冷哼,“你這是嫉妒!”
大家哄笑,謝瀾耳根卻有些發燙。他抬眸心虛地掃過眾人,估計所有人都本能地以為竇晟是在說“我輪得到你喜歡?”
隻有心裡有鬼的人,才會洞察其他人話裡藏著的鬼。
於扉道:“我吧,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但對有些人是不同的,我相信她能感受到。”
車子明當場震撼:“我去?兄弟,什麼情況?”
他一下子站起來,正要指著董水晶問,忽然覺得不對,又難以置信地看向劉一璿。
於扉沒吭聲,把剩的一點酒都喝了,脖子通紅一片。
劉一璿也臉紅了,支吾了好久才低聲道:“我還是希望……送我漢服的人能把衣服收回去,高考前暫時不想思考太複雜的事情。”
於扉伸手在脖子上捏咕兩下,隨著動作像在輕輕點頭似的。
董水晶低聲說,“我其實沒什麼好說的。我就是……希望你好。”
陳舸低促地笑了一聲,把酒瓶裡無人分的一點酒也喝掉了,“那我希望你不要等我。”
周遭一片死寂,董水晶臉色倏然有些發白,但陳舸頓了頓又道:“我自己會回去的。”
董水晶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她擦著眼淚又笑起來,陳舸抽了張紙遞過去,沒有再吭聲。
到竇晟,竇晟對著地上放著的一盞簡易小燈說,“我,給你發了信息。”
大家全都愣住,幾秒後同時開始摸褲兜。
“我沒有。”
“不是我。”
“也不是我。”
“不應該報吧?這樣不就知道是誰了。”
“對哦。”
謝瀾心跳的很快,酒精讓他的意識有些斷斷續續,他戳開手機,微信上亮著一個紅色的1,深呼吸點開,卻發現隻是班群裡有人發了個紅包。
車子明忽然罵了句操,“豆子!我踏馬掄你大爺!!”
謝瀾茫然抬頭,眾人已經開始默契地搶車子明手機,於扉率先得手,踮腳站上一塊大石頭,麵向大家公放。
無人機拍到了車子明今天提褲子的十幾個鏡頭,混剪在一塊,不同地點、不同姿勢,相同的動作,每次提起還要扭扭屁股,配上一陣誇張的放屁音。
全場爆笑,隻有謝瀾沒笑。他心裡有點失落,正茫然間,airdro忽然開始自動接收文件,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傳輸完畢自動播放。
十五秒的無聲視頻,是無人機捕捉下謝瀾今天在峽穀中的若乾剪影,有他小心翼翼貼著峭壁挪步,有架琴立足於山尖,有歡笑和無語,有來自高空的俯視,也有背後的矚目。
原來過索橋時他那麼用力地抓著某人的胳膊,明明心裡有鬼,一天裡卻和他說笑過那麼多次。
視頻結束,謝瀾對著黑屏上映出的自己的眼眸有些失神,愣了一會,才忽然瞟見文件名。
隻緣身在此山中。
七個字剛好一屏,停頓幾秒,後麵的字才一個一個地滾動出來。
喜歡的人是謝瀾。
心跳驟停的一瞬,全身的血液卻仿佛逆流了,酒精的衝擊力忽然洶湧,他手一哆嗦,差點把手機掉進鍋裡。
車子明大吼一聲我殺了你,向竇晟追打而來。竇晟脖子很紅,表情卻如常漫不經心地笑著,他起身往另一方向跑,擺明要車子明追。
不知是不是謝瀾喝多酒的錯覺,他覺得竇晟故意跨過了地上的鍋,讓車子明往這邊跑。車子明剛跨過來,一腳勾住原本卡他視野盲區的電線,唯一一盞小電燈一下子砸在了石頭上。
啪嚓一聲,四周霎時一片黑暗。
車子明猛男止步,無能狂怒道:“臥槽??”
戴佑立刻在黑暗中拍手:“大家彆碰燈泡,小心玻璃,天亮再說吧。”
“嗯嗯。”於扉打哈欠,“要不今天散了吧,睡覺,我困死了。”
“對,散了吧。”
“謝瀾還沒說呢?”
“謝瀾想一想,發進群裡。”
幾個人在黑暗中攙扶著起身往帳篷走,用手機晃著亮。
酒力上頭,謝瀾腳底下很軟,等大家都往那邊走了他才堪堪站起身,戳了好幾下才戳開手機。
閃光燈剛剛亮起,一個熟悉的高瘦身影走了過來,光線忽地被他用身體攔截堵住,四下歸於黑暗,謝瀾猛地站住了。
竇晟像是想要抱他,卻止步在幾厘米外。
周遭靜謐,隻有露營地上徘徊的風,風卻將人的醉意擴得更囂張。
萬籟俱寂,一隻手抓住了謝瀾的手。他不需低頭看就能在腦海中描摹出那些手指好看的形狀,它們穿插在他指間,骨節與他相抵,輕輕蹭著。
竇晟輕聲道:“我教完了,來做課後抽查。”
謝瀾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燒過,從耳根燒到脖子,到手腕,連手指都是燒的。
竇晟好像也有些酒暈,穩了一會才低低問道:“那句詩要怎麼翻譯的?”
謝瀾好暈,有些目眩。朦朦朧朧地,他看不清竇晟臉的輪廓,隻能看見那對黑眸,雖然那人語氣沉靜,但眸光波動得很厲害,似是比他更倉皇。
喜歡的人是謝瀾。
答案呼之欲出,但謝瀾卻閉目沉思了一會,等咚咚咚狂跳的心臟平穩稍許,他才作答。
但開口的一瞬,心跳還是再次紛亂起來。
少年微醺的聲音軟綿綿的,很低很輕,一不小心就被風吹得有些飄渺。
“喜歡的人是豆子。”
在有心人聽來,又如是清晰。
黑暗中,一個軟軟的親吻猝不及防地印在謝瀾的臉頰上,像一段囂張卻失聲的和弦,在少年瘋狂悸動的心上奏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