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時, 寒冰草原的上空多了厚重的雲, 遮住了緋紅的月，淅淅瀝瀝的小雨下落，落到半空就成了冰凍的小顆粒，不到半個小時地上便覆蓋了一層黃豆粒大小的冰雹，下落時砸在地上發出噠噠噠的清脆響聲，幾乎沒有停歇。淩晨四點剛過, 風就大了起來, 呼嘯著刮過牛群，牛群緊緊地挨在一起躲避大風、抵禦嚴寒，健壯公牛粗重的聲音、母牛焦急的叫聲、小牛不知世事的哞哞哞叫聲彙聚在一塊兒，成了淩晨時分的主旋律。
“我們需要調整計劃。”作為這隻小隊伍最具有領導能力的戴裡克看著避風處外黝黑的世界，低沉著聲音說道。
其他人沉思，短暫地交流了幾句。
冰雹圓潤的小顆粒跳躍進了這個寒冷中的避風港, 萊恩伸出手接住了幾顆，輕輕地晃動著手, 有些失神地看著它們在手掌中滾動。
“萊恩，我們說了這麼多你怎麼沒有反應啊。”哈麗雅特抬手在萊恩的跟前晃了晃，“喂喂喂, 回魂了。”
萊恩反應了過來, 歉意地笑了笑，“抱歉, 我走神了。這場冰雹不會再持續太久, 我估計五點鐘就會停, 遲一個小時出發，與先前的計劃並不衝突。”
坐在外側的傑克向外看了一眼，密不透風的黑暗隻聽大風獵獵作響，哪裡分辨得出接下來的天氣變化，天氣繼續惡劣下去，對抗賽都有可能取消，除非指揮部評估任務難度後進行人工乾預。
“我家在颶風星域的紐因斯星球附近，紐因斯冬季很長，我在那兒上學十多年，經曆過的大風大雪的天氣並不少，生活在那兒時間長了，聞聞空氣的味道就知道天氣的變化。”萊恩拋掉了手掌中的冰雹顆粒，看向所有人說道：“大家做好準備，一個小時後我們出發。”
“牛。”哈麗雅特對著萊恩豎起了大拇指。
“真停了再說吧，我看風越來越大了。”傑克扁扁嘴，經驗這東西靠直覺的多，他知道一些經年的老農不依靠科技就可以判斷天氣，那都是幾十年如一日鍛煉出來的，也不看看那些老農多大年紀，萊恩又多大年紀。
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冰雹真的過去了再說，戴裡克和哈麗雅特選擇閉目養神，傑克眼睛不時溜到萊恩和萊恩身邊的人身上，表情變化不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坐在他身邊的範掄汀搗鼓著自己的個人終端，屏幕冷白的光亮照在他的臉上，嘴角慢慢翹了起來，露出個詭異的笑容。
傑克：“……”
傑克往旁邊挪了挪。
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萊恩的動作吸引，看到他拿出匕首在火堆裡撥弄，悶燒的乾牛糞下經過一個晚上的悶烤，帶回來的四個薯根應該可以吃了。萊恩用匕首把薯根扒拉了出來，手指按了按，可以感受到裡麵柔軟的質地，可以想象入口的綿軟和甘甜。
萊恩問：“薯根可以吃了，大家要不要嘗嘗？”
“我來一個。”哈麗雅特最為積極，她對萊恩的廚藝非常有信心。
戴裡克閉著眼睛說：“我和哈麗雅特一人半個就好。”
“什麼東西，什麼東西？”陷入另一個世界的範掄汀忙問。
傑克撇嘴，牛糞做的東西打死他也不會吃的。抱著胳臂靠在牆上，他看到將軍正低著頭在個人終端上輸入消息，雙眉微皺，大概是突然而來的惡劣氣候影響了對抗賽，領導們正在做調整吧，在信號屏蔽的情況下，也隻有領導們接入了高等級的波段才能夠使用個人終端。
“薯根。”萊恩回答範掄汀問題的同時挑了個圓圓胖胖的遞給迫不及待的哈麗雅特，叮囑著說：“挺燙的，吃的時候小心些。”
“嗯嗯。”哈利亞特單手接的，實在是太燙了另外一隻手也上來幫忙，兩隻手來回顛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了薯根表麵的溫暖。抓著薯根的兩頭掰開，露出裡麵綿軟的雪白果肉，和地瓜真的有很大的區彆，嫋嫋的熱氣帶著薯根特有的香味鑽入了眾人的鼻尖，哈麗雅特咬了一口，燙得她哈哈嘴，“好燙，呼呼，不過好好吃，大冬天吃烤地瓜最好了。”
“哇，給我來半個。”範掄汀叫著要求得到自己的那一份。
萊恩遞了過去，範掄汀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地打開薯根吃了起來，邊吃邊說：“嗯嗯，味道真的很棒，萊恩真是厲害，到處能夠找到吃的。”
在一線湖那兒，範掄汀躲在暗處就眼巴巴地看著萊恩抓魚、烤魚，然後看著他們吃魚，鮮美烤魚的味道鑽進鼻腔，彆提多折磨人了。
“給，趁熱吃最好了。”
範掄汀差點兒把薯根懟到傑克的鼻子上，傑克抽抽嘴角接了過去，拿在手上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吃，他一想到那牛糞還是自己一路捧過來的，就更加嫌棄了。
看傑克遲遲下不了嘴的樣子，萊恩笑著說：“吃吧，裡麵都是乾淨的。”
“就是，又乾淨又好吃，冷天的吃點兒熱的可舒服了。”範掄汀抹抹嘴，他眼饞地看著傑克手上的半個薯根，“你要是不吃給我好了。”
傑克正有此意，他忽然瞟到將軍看過來的眼神，即將開口的話堵在了喉嚨裡不上不下，他僵硬地說：“誰說我不吃的，吃。”
悲壯地咬了一口，傑克停了下來。
範掄汀湊近了看他，“怎麼樣？”
“還行。”傑克悶悶地說。
他手上的動作不再遲疑，一口一口地吃著薯根，綿軟的果肉裡頭有絲絲的清涼的甜，刺激著唾液腺分泌著口水，吃下一口就有一些停不下來。根本就沒有任何異味，讓他懷疑根本就不是在乾牛糞裡麵悶出來的。
好吃。
想吃一整個……
傑克心裡麵這麼想著。
他的眼睛跟著鼻子不受控製地飄向了萊恩那邊，他和將軍一人吃著一個小小的。作為機甲戰鬥隊最優秀的戰士之一，常年跟著奧斯頓將軍一起做任務的傑克不可能認錯自己的領導，他看到將軍的第一眼理智上就確定了，隻是感情上實在是不想承認而已。
瞧著兩個人多親密啊，萊恩肯定就是國家適配給將軍的妻子，將軍親口在機甲修複隊的領導們麵前說他已經結婚，消息雖然沒有全麵傳出來，但知道的人也不少。
他挑剔地看著萊恩，發現還真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論長相，萊恩不輸給任何人；論能力，單從二極管破紀錄的組裝時間就可以窺出全貌；論家世，他聽蘇明說過，萊恩家擁有一個小型種植星球，算是富二代；論居家能力，做飯那麼好吃的人真不多；論武力，萊恩把自己一腳踹翻……往事就不說了，紮心。
萊恩留給他和奧斯頓的薯根隻有小半個巴掌大，兩頭尖尖，瘦瘦小小的，但一整個也相當於其他人吃掉的半個的量了。他撕去表皮，露出裡麵雪白的綿軟肉質，萊恩做的專心致誌，仿佛給奧斯頓弄吃的是比贏得比賽都要重要的事情。
奧斯頓也沒有乾等著讓萊恩給他服務，他拿起了另一個薯根學著萊恩的動作笨拙地撕開了黑灰中微微焦糊的外皮，對待薯根的態度比對待最新型的機甲還要小心翼翼，弄完了之後甚至露出個如釋重負的喜悅笑容。
奧斯頓把麵罩摘下來了。
傑克的心情啊，和外麵的風一樣，呼嘯而來、呼嘯而過，嗶哩啪啦地砸著一堆的冰雹粒子。
身邊的範掄汀看看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嘿嘿”的笑聲。
傑克：“……”
傑克口氣哇涼哇涼地對身邊的範掄汀說：“你抬頭看看。”不能夠自己一個人心情不好，移動視線看戴裡克和哈麗雅特，這兩個神情坦然，很顯然是知道實情的。
範掄汀飛快地抬頭看了外麵一眼，傑克可以保證他根本就沒有看到什麼。
“看了。”範掄汀如此說。
傑克：“……嗬嗬。”
範掄汀：“你陰陽怪氣的，你們機甲戰鬥隊都這樣？”他說的還包括大黃蜂號的駕駛員凱奇。
“彆地圖炮。”
“對不起，我錯了。”範掄汀的認錯態度非常好。
道歉太快，傑克的怒氣還沒有醞釀就煙消雲散，“……你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我在看親耐滴康康最新連載的《烽火之歌》，以七百年前的秦鋒·安德森大帝在威爾登星域與蟲族那場黎明之戰為故事原型的，太刺激，太好看了。”範掄汀激動地和傑克分享自己熱愛的作者，熱愛的。
康納名氣很響，各種粉絲對他的昵稱也是網絡熱門詞，傑克也知道這個星網上受人追捧的作家，“他不是寫言情的嘛，各種教人情情愛愛的。”
“才不是！”維護愛豆之心熊熊燃燒，範掄汀豎起眼睛，要是傑克敢說康納一個不好，他就咬他！他氣呼呼地說：“我們的康納是個全才，什麼都會寫。《烽火之歌》講的就是軍旅生活，是戰爭的悲壯和遼闊，是生離死彆的痛苦和無奈，已經更新了一百八十章了，秦鋒大帝愛情線才出現，他的副將原來對他傾慕很久了，大帝其實也默默地喜歡著他，兩個人在那場著名的戰役中彼此扶持、共同進退，這是什麼神仙愛情啊。他們還是自由戀愛，那個時代基因適配隻有雛形！”
傑克：“……”換個背景而已，難道就不是愛情？
“噗，咳咳咳。”萊恩捂著嘴咳嗽，啞著聲音對關心自己的奧斯頓說：“沒事兒，吃的太快嗆到了，咳咳，一會兒就好，咳咳。”
“對不起，我弄的太碎了。”奧斯頓歉疚地說，他之前從未做過這種事情，雙手笨拙得不知道從哪裡下手會更加好，薯根本來就細小，被他剝得坑坑窪窪，能夠吃下肚的就沒有多少了。“剩下的我來吃，你給我……”
萊恩一口塞進口中，“很好吃，特彆甜。”
“萊恩，你不必這樣。”
“我甘之如飴。”
眾人：“……”
範掄汀：“……”依然沉迷在裡無法自拔。
萊恩擦著嘴角，很想捂臉不說話，表哥的行動力真是強悍，剛完結了一本出版了也不給自己任何休息的時間，緊接著就開了新坑，模範作者。
經過萊恩的手剝的薯根乾乾淨淨，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形狀，吃起來更是香糯而甜。奧斯頓慢慢地吃著，個人終端裡傳來了信息，他臉上屬於柔情的一麵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苟和冷硬，令人畏懼。
副艦長：【塞拉和凱奇的定位消失，我正在調救援衛星尋找。】
每一個徽章自佩戴之時定位係統就開啟，時時刻刻報送著參戰人員的情況至指揮部，好確保每個人都安全。當然，像是這種大型的對抗賽，死傷是難免的，這個在此不說。
塞拉是機甲方麵的專才，於簡單機械的操作更是不在話下，他們的定位消失奧斯頓並不覺得很驚訝。
信息還未停，繼續發送中。
副艦長：【天氣監測反饋的信息顯示，淩晨五點之後冰雹停止，大風將停。需要發射天氣乾預衛星，提前停止惡劣天氣嗎？據反饋，在過去的半個小時內，已經有三百多名士兵選擇了放棄。】
並不是每一個戰士都是曆經重重艱難訓練出來的，比如指揮部、比如機甲修複部隊，在自己無法應對的時候選擇放棄也是明智的舉動，奧斯頓沒有責怪這些士兵自我放棄、半途而廢。
他發送消息：【不用發射，等待天氣變化也是考驗。】
副艦長回複的很快：【是！艦長，那些被塞拉鼓動的士兵，需要警告嗎？】
奧斯頓看了一眼渾然不把各種艱難險阻放在眼中的萊恩，嘴角微微彎了彎：【不用，比賽結束後，參與此事的人巡航考核扣三分，艦上所有人重修軍事理論。】
每次巡航過後，部門領導都要對自己手下的士兵進行考核，二十分製度，分數事關到評優評獎、提拔留任等等。
他這麼做不僅僅是為了給萊恩出氣，更是憤怒於刑天艦上的士兵竟然為了一個輔助戰鬥的機甲而受塞拉的蠱惑，心誌不堅、立場不穩、受人蠱惑……種種行為，證明軍事理論課程不合格，身為領導也有責任，所有人都要重修！
遠在地麵指揮中心的副艦長扭曲了一下麵孔，咬牙切齒地發了一條信息：【是。】
躲在一側的兩個小戰士。
“副艦長臉色好難看。”
“都擰巴了，我感覺他再不恢複過來，要麵部抽筋了。”
“好可怕，我並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好想念艦長。”
“我也是。”
淩晨五點一到，靠在牆上閉目養神的傑克忽然睜開了眼睛看向外麵，呢喃地說：“停了。”
冰雹停止，風速減弱，雲層微微散去，B612寒冰草原上的天空也明亮了些許，勉強可以看清楚避風處外的環境了。
那些團團圍在一起的長毛羚牛依靠在一起用身軀形成了寒風中的堡壘，厚實的長毛上沾著許多潔白的冰晶，口鼻處凝結著冰霜。新一天的開始，那些討人厭的蚊蟲又重新活躍了起來，飛動在長毛嶺牛的尾部，這些蚊蟲已經不是昨天的那些，它們隻有一晝夜的生命，黎明時分從卵中孵化，沒有幼蟲期直接就是成蟲的模樣飛了出來，開始進食、開始享受短暫的白天，夜晚來臨時開始尋覓另一半，午夜時分產卵……周而複始，生命短暫，更迭迅速，但種族生命力頑強，寒風冷冽中依然能夠活躍，一如在宇宙中稱王稱霸的蟲族。
避風處固然暖和、乾爽，但這不是他們的終點，他們的目標還在遠方。
奔跑起來吧，戰士們。
一頭肩高不到成年人膝蓋的小長毛羚牛哞哞叫地闖入了萊恩的視野，跌跌撞撞朝著與牛群聚攏的相反方向走著。
“哞哞哞。”它焦急地喊著，但是迷蒙的空氣讓幼小的它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哞哞哞。”媽媽……爸爸……
它還得不到大人的回應。
大大的黑色眼睛濕漉漉地看著前方，它不時擺動著腦袋、調整著方向，可是它選擇的方向錯誤了，越走離著牛群越來越遠。
如果一個小時內找不到牛群，弱小的它將成為一具冰涼的僵硬的屍體，再也感受不到暖陽季的溫暖和鳥語花香。
萊恩靠近奧斯頓耳語了一聲後提步靠近了那頭小牛，“可憐的小家夥。”
小家夥抬起腦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跟前的萊恩，仿佛是在分辨這個兩腳直立的生物究竟是什麼動物。
“哞~”小牛試探地往萊恩的方向走了一步。
萊恩彎彎嘴角，手在小牛的跟前吸引著它的注意力，指引著它回家的方向，“寶貝，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