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長安。
李玄貞看完密報,麵色陰沉如水。
秦非和其他幾個部下從書房裡跟出來,看著李玄貞的背影,麵麵相覷,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李玄貞忽然不停打顫,倒在了地上。
“殿下!”
秦非幾步搶上前,扶起李玄貞。
李玄貞緊緊攥著信,咳出一口血。
眾人大驚失色,不久前北戎突襲,太子死守涼州,身負重傷,還未痊愈,吐血非同小可!
太監嚇一跳,拔腿就跑,一疊聲催促護衛去請太醫。
秦非扶著李玄貞回屋,不一會兒前廊傳來腳步聲,候在外院的幕僚、將兵紛紛回避,太子妃鄭璧玉和太醫一起來了。
鄭璧玉進了裡間,問:“殿下怎麼會吐血?是不是又練武了?”
秦非眼眉低垂,退到屏風外,答道:“殿下剛剛看完裴家來的信。”
床榻之上,李玄貞雙眼緊閉,麵如金紙,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封信。
鄭璧玉坐在榻前,掰開他的手指,匆匆看完信,心中一時百感交集,輕輕地歎口氣。
文昭公主已然香消玉殞,查清楚了她的身世,又有什麼用?
那個千嬌百媚、讓京中五陵少年郎魂牽夢縈的七公主,再也不會回來了。
太醫看了看李玄貞身上的舊傷,重新為他上藥,開了新的藥方,叮囑道:“殿下舊傷未愈,須得心氣平和,莫要動氣為上。”
鄭璧玉望著昏睡中的李玄貞緊擰的濃眉,回想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神情凝重。
讓李玄貞心氣平和,隻怕難啊!
……
幾個月前,北戎突襲,李玄貞鎮守涼州,率領邊關將士血戰數日,等到援兵馳援。
消息傳回長安,滿朝震驚,不等李德下旨增兵,西北的金城、蕭關、鄯州,東北的夏州、晉州,南方的江州、舒州,和西蜀毗鄰的閬州同時燃起烽火,數日之間,幾大哨關同北戎、南楚、西蜀血戰數場,死傷無數。
舉國震動。
聽說北戎騎兵南下、南楚趁機襲擾,長安富豪人家聞風喪膽,紛紛收拾金銀細軟南逃,朝中大臣也嚇得六神無主,大臣力勸李德遷都。
就在人心惶惶之際,李玄貞一封檄文送抵長安,猛烈抨擊那些想要棄城而逃的鼠輩,言若此時遷都,民心浮動,大魏將淪為萬世笑柄,日後當如何一統天下?
這時金城、晉州等地的八百裡加急戰報送回長安,各地哨卡雖然倉促應戰,失了幾座城池,但將士英勇,很快重整旗鼓,退回守關後依靠易守難攻的地形拒守不出,和敵軍形成對峙之勢,而且好幾地提前收到警告,及時發出了求救信,附近守軍趕到救援,同守軍裡應外合,蕩平突襲的敵軍,隻等朝廷繼續發兵發糧,他們可以一舉奪回哨卡。
緊接著,金城文吏杜思南日夜奔襲前往江州,憑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成功逼退南楚大將,南楚、西蜀一夜間同時退兵,沒幾天,傳來了南楚朝廷震蕩、易儲的消息,西蜀孟家則向大魏遞交國書,言稱一切都是誤會,他們並沒有攻打大魏的意思。
李德力排眾議,怒斥建議遷都的大臣禍國殃民,發兵增援涼州、金城等地,任命裴都督為行軍大總管,奪回丟失的城池。
南楚、西蜀的退兵讓大魏沒了後顧之憂,可以集中兵力抵禦來自北邊的威脅。
北戎騎兵來勢洶洶,但人數不多,糧草不濟,而且並未在半個月內攻破北方防線,無法深入中原,意識到大魏開始發動反攻,並不戀戰,在金城一帶搶掠一番後,果斷收兵。
大魏守住了。
然而河隴徹底落入北戎手中,大魏的鄰國北漢一夜覆滅,金城損失慘重,險些失守,隻要北戎集中兵力發動快速突擊,大魏就得不斷派兵死守各關。
好在北戎現在無力發動全麵攻擊,而李玄貞守住了涼州,讓大魏不至於徹底暴露在北戎鐵蹄之下。
大魏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危機。
那些天人人自危,風雲變幻,波雲詭譎,其中種種驚心動魄之處,鄭璧玉這個深處宮闈的閨閣女子也能感受得到。
現在回想,還覺得心有餘悸,渾身發涼。
隻差一點,大魏就被卷入戰火之中,四麵受敵。
當北戎退兵,西蜀、南楚和大魏暫且恢複邦交、舉國歡慶之際,朝廷開始論功行賞,李德召回在金城一役中立下大功的杜思南,問他是誰趕在北戎突襲前向他報訊,讓他能夠及時發現北戎的陰謀,不僅守住了金城,還勸退了南楚。
杜思南沒有馬上給出答案。
幾日後,長安城,朱雀長街,百姓蜂擁而出,迎接凱旋的將士。
李德率領文武群臣前去迎接。
一個滿身是傷的親兵從北邊而來,一跛一跛地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涼州守住了,金城守住了,蕭關守住了,大魏安然無恙,百姓免遭戰火。”
他跪倒在城門下,抬起頭,雙目血紅:“陛下,末將奉文昭公主之命,回關示警,幸不辱命!”
那一刻,天街前萬籟俱寂。
他的聲音久久地回蕩在宮門前。
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默地看著親兵。
身著華服的文武群臣詫異地看著親兵。
許久沒有人說話,人人靜默,肅然無聲。
李德怔了半晌,問:“文昭公主何在?她於國有功,朕要賞賜她。”
群臣跟著附和,讚美之語不絕於耳。
親兵淚流滿麵:“葉魯部覆滅,公主她……她……”
他泣不成聲,仿佛已經用儘了全部力氣。
靜默的人群傳出悲傷的抽噎聲,先是壓抑克製的啜泣,後來變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哭聲。
數月前,他們在這裡送走七公主,目送她遠嫁塞外,希望她能一生平安。
數月後,塞外的七公主冒死提醒守關將士,大魏安然無虞,七公主卻香消玉殞,身死異鄉。
禮部官員送七公主出嫁,隊伍經過長城腳下時,官員問七公主還有沒有什麼話要他轉告李德。
七公主回望身後巍峨的山川城池,淡淡一笑:“願河清海晏,滄海波平。”
公主出和親,身抵百萬兵。
男女老少伏地叩泣。
那天,鄭璧玉立在城樓夾道上,聽著長街傳來的如海潮般此起彼落的哭聲,也不由得濕了眼眶。
她沒在凱旋的隊伍中找到李玄貞的身影,派人去問詢。
秦非向她回稟:“殿下,太子殿下……他帶著飛騎隊去河隴了。”
鄭璧玉大驚:河隴現在是北戎的地盤,李玄貞重傷未愈,不要命了嗎!
“他為什麼要去河隴?”
秦非歎口氣:“北戎突襲時,殿下派了一支隊伍去葉魯部接文昭公主回京,等北戎退兵,那些人回來複命,葉魯部已經覆滅了。他們找了幾天,沒找到公主,被一夥北戎騎兵圍攻,不敢多待,隻能先退回涼州。”
隊伍無功而返,李玄貞勃然大怒,處理完軍務,命長史留守涼州,不顧身上的傷,親自帶著飛騎隊去葉魯部尋人。
這一找就是一個多月,李玄貞不僅什麼都沒找到,還數次被北戎圍追堵截,身邊親兵死了一半,九死一生狼狽退回涼州。
涼州以北已經徹底落入北戎手中,他們無計可施。
部下苦勸重傷的李玄貞先回京治傷,李玄貞斷然駁回,執意要尋回文昭公主,既然不能帶兵越過北戎的防線,他就偽裝成牧民混進去!
涼州本地守將毛骨悚然:李玄貞是堂堂一國儲君,他要是死在北戎人手裡,他們萬死難辭其咎!
眾人膽戰心驚,想方設法勸阻李玄貞,隻有秦非沒有開口說什麼。
他了解太子,太子平時虛心納諫,但是當他發瘋的時候,誰也勸不了他。
當年太子為了救偷偷跑出去的朱綠芸,隻身一人獨闖敵營,血戰一夜。
如今文昭公主下落不明,除非找到文昭公主,太子不會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