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還是朱厚照寫信給他父皇惹的禍,現在好了,他倆都挨了親爹的教訓。
他,王小文,甚至還被附送了來自他大先生兼未來嶽父的濃濃關心。
即便已經長大成人,有些從小養成的敬畏也不會突然消失。反正文哥兒是隔著信紙都能感受到來自他大先生的威壓!
文哥兒不免對朱厚照諄諄教誨:你看吧,你什麼事都往外說,現在你也挨罵我也挨罵,最終有誰得了好處?沒有對吧!下次可不要再乾這種害人害己的事!
朱厚照見文哥兒一臉糾結,連連點頭並說出自己的新領悟:“明白了,下次有什麼事孤直接寫信給謝學士他們告狀!”
文哥兒:?????
朱厚照道:“小先生你不就這麼做的嗎?”
楊慎前些天才和他埋怨過文哥兒,說文哥兒跑楊廷和麵前告密說他臨時抱佛腳,弄得楊廷和給了他老多活乾。
所以說如果自己搞不定對方,那就找能搞定對方的人告狀!
文哥兒聽著朱厚照有理有據地給自己舉例,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麼有人說教育者得“學為人師,行為世範”。甭管你嘴上講多少大道理,小孩子還是更喜歡模仿你的言行舉止,基本上你什麼樣你教出來的家夥就什麼樣。
下次禍害彆人可不能叫這小子知道,省得他每次都有樣學樣。
唯一比較讓文哥兒欣慰的是,他爹不僅罵了他,還對他千叮萬囑,讓他千萬彆讓太子批準他哥去神機營玩耍。
很明顯,他爹更不放心他哥!這說明他王小文在親爹心裡還是很靠譜的!
文哥兒深感自己最近快要被各種回旋鏢戳成馬蜂窩,忍不住抽空逮住楊慎深入談心:我不就一時沒忍住戳穿了你的弄虛作假行為嗎?你小子怎麼還跑太子麵前說我告密呢!
楊慎回答得十分坦蕩:“我也就隨口跟太子殿下埋怨了兩句,哪裡知道太子殿下會記在心裡?”
文哥兒唉聲歎氣。
成長真是令人煩惱啊!
不管是師弟還是學生都長大了,一個兩個都不好忽悠了,真懷念小時候可以隨便揉來搓去的奶娃娃師弟和小豬崽子!
不過謝遷他們到底不在南京,文哥兒也隻是收斂了一兩天又開始到處撒歡。
隨著七夕將近,何景明他們也再次在南京城裡走訪起來。
何景明記得王磐寫的那首《朝天子》,知曉官府攤派下去的勞役對百姓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這次文哥兒在江南搞各種活動並重修南京皇宮,他有些擔心這些事會不會也被攤派到百姓頭上,便穿上短褐衣到南京各處走訪。
為了重建南京皇宮,中標商賈都各顯神通,何景明甚至還見識了熱鬨非凡的運河大規模流送木材盛況。伐好的木材要運到南京來是不用船的,直接隨著水流一路漂送至目的地。
何景明以前埋頭讀書,鮮少看見這樣的情景,等到從遠方飄來的木材都運輸到碼頭上後他才與那些熱得大汗淋漓的“排子工”閒聊。
所謂的排子工,指的就是負責流送木材的“趕木人”,他們得隨著木材隨水而上或者隨水而下,克服沿途的所有艱險把木材送達目的地。
何景明道:“聽起來可真不容易。”
與何景明閒聊的排子工咧嘴笑道:“我們都做熟了,就算不修皇宮,也要給造船廠送木頭哩!”他還誇耀起自己過人的勇力來,“造船要用的木頭更粗更大,一般人都運不來,許多船廠當家時常指名讓我來送!”
當然,這話純粹就是自誇了,他再有能耐也不過是在自己負責的那段河道裡放排而已,從伐木場運送到目的地需要數不清的排子工熟練配合。
他們一年到頭基本都在水上漂,還得時刻打起精神關注沿途水況,非常辛苦也非常危險,有些河段稍不注意便會出事。
何景明便問他們放一趟排能拿多少錢。
結果並不多,隻堪堪夠一家老小吃個半飽。
“婆娘在家裡種地織布也能攢些錢糧,咱夫妻齊心一家老小便餓不著了。”那排子工樂嗬嗬地道,“我還能給家裡弄點木頭,咱家蓋的房是村裡最結實的。每到七八月的狂風暴雨天彆家屋子被吹得東倒西歪,隻有我們家的屋子不會倒。你是不曉得哩,上回連裡正都托我給他們帶木頭蓋新房!”
許是因為常年得在水上獨自飄蕩,排子工遇到願意聽他閒叨的人話便格外地多,何景明隻是簡單地問上幾句,他便把自己的所有事都和盤托出。
分明是又苦又累的活計,在他嘴裡倒成了一等一的好營生。
像那些負責伐木的、歸楞的、推木頭下河的,全是隻會賣力氣的笨人,隻他們這些排子工身手最靈活、做的事也最要緊,十裡八鄉的人都得來羨慕他們。
何景明聽得心中百味雜陳,到這一刻才深切明白為什麼文哥兒說這一條條河道維係著許多人的生計。
對他們而言這點微薄到許多人根本看不上眼的酬勞,已經是他們賴以供養一家老小的活命錢。
眼看天色不早了,何景明心情複雜地回了住處。到大門口時他碰上了同樣從外麵回來的康海,兩人邊往裡走邊聊,原來康海去了工地上走訪,也問到了許多自己從前不曾了解過的事。
比起官府攤派的勞役,百姓居然很喜歡這次商賈們的招工,因為這次大家都急著想儘早完工,給的工錢很豐厚。他們盤算著要是年前能把活乾完,今年說不準能過個肥年。
聽著眾工匠你一言我一語地暢想著拿到工錢後該怎麼花,康海心裡頭也不怎麼平靜。
乾活苦不苦?當然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