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是沒活可乾更苦。
對他們這些還可以賣力氣的人來說,有份可以賺錢的活實在再好不過。如果東家再大方一點,給他們允諾些賞錢或者添幾頓酒肉,那簡直是他們心裡的活菩薩!
說到底,他們怕官府吹號子無非是因為官府攤派下來的活不僅又苦又累,還總不給錢!
不給錢這一點帶來的後果是最嚴重的,你把人給征調去服徭役,他們就沒法乾地裡的活也沒法去接彆的活賺錢了。偏偏你頻繁征調還讓人白乾活,弄得人家一年到頭家裡都沒收入,日子徹底過不下去了,可不就“水儘鵝飛”了嗎?
像這次南京戶部有錢了,哪怕是由工部負責征調來的人手也會付足工錢,前來應征的百姓幾乎都沒有怨言,乾起活來還十分積極。
何景明與康海講完各自的見聞後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眼裡翻騰著的複雜心情。他們從年紀來看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從資曆來看也是純粹的官場新丁,目前仍沒忘記少年時立下的種種誓言。
人生短短幾十年,他們豈願意庸庸碌碌過一輩子!
既然眼下他們能拿得出手的隻有自己的筆杆子,那他們就該效仿文哥兒多多地把這筆杆子用起來。
不平則鳴!
康海道:“我打算給《新報》投稿,你呢?”
何景明聞言莞爾:“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他們兩人在內閣眼裡可能算得上是刺頭,畢竟上次內閣讓他們寫考課改革建議,他們寫的建議就是“甭講什麼降低福利了,我認為應該直接裁減庸官庸吏”。
他們也清楚裁減官吏這種事有多得罪人,內閣肯定是不會乾的,可他們還是覺得該這麼寫!
這些天走訪出來的諸多情況,他們覺得光是寫給內閣看遠遠不夠,還想借助《新報》傳揚出去。
隻要他們儘自己的能力去宣揚,說不定能打動幾個同道中人。
他們新社要做的事那麼多,豈能指著文哥兒一個人把活全乾了?
兩人相看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裡的堅定。他們沒再多說什麼,各自回自己的住處寫文章去了。
沒過兩天,文哥兒就看到了何景明和康海的新作。兩人介紹的都是自己了解到的民生民情,他們筆鋒有著台閣體缺乏的蓬勃朝氣,銳利之中又帶著幾分理想主義,讀得文哥兒忍不住拍案叫好。
他抽空與何景明他們去結識那些常年水上漂的排子工,還趁著人家沒把木材送上岸跳上由一大片木頭連成的“木排”上親自體驗一下放排的感覺。
說實話,這活還真不好乾,這些靠河水流送的木頭大多是沒經過加工的,連穩穩當當地站在上頭都不容易,更彆提趕著它們漂過長長的、水況不一的河道。
文哥兒與同行的康海幾人立在排頭看著煙波浩渺的江麵,對何景明新寫的那篇文章感觸更深。讀書人偶爾獨立江畔都能寫出好幾首感慨萬千的詩作來,放排人每日在水麵上獨自漂泊又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興許生活中有太多的磨難與艱辛,早已讓他們沒有空閒琢磨這些有的沒有的。
隻是他們自己沒法去想,彆人便該視若無睹嗎?
哪怕不能讓他們過得更好,也不該眼看著他們連眼前的生活都無法維係下去。
倘若連富足的江南地區都“水儘鵝飛”了,其他地方的百姓們過的又是什麼樣的生活?
記得成化年間荊襄一帶的流民一度多達幾十萬人,須得朝廷單獨設置鄖陽府來安置才算暫時把他們安撫下來。
哪來的那麼多流民?
他們的地都哪去了?
這些問題他們還不能儘數付諸筆端(就算他們寫了《新報》也不可能刊登),隻能先儘力阻止那些還能阻止的事,不叫事態發展到更惡劣的地步。
縫縫補補又一年。
興許等他們走到更高的位置上,擁有了更多誌同道合的同伴,才能真正去振聲高呼。
隻是不知道到那個時候他們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並肩站在一起。
畢竟人心是最易變的,便是他們自己也沒辦法保證將來還能有這樣的想法與決心。
隻能先把眼前能做的事做好。
何景明轉頭問文哥兒:“你覺得《新報》會不會把我們的文章刊登出去?”
文哥兒道:“你們寫得這般好,他們要是不肯刊出,我就寫信去罵我爹!”
現在暫時負責《新報》稿件終審的可是他親爹王華。
這又不是什麼違規稿件,怎麼就不能刊登了?沒見太子都把《朝天子》寫給朱祐樘這個真天子看過了嗎?當今陛下是位仁厚君主,根本不會介意他們發那麼幾篇針砭時弊的文章。
何景明聽了文哥兒大義滅爹的話後忍不住說道:“你這話若是叫禦史聽了去,指不定要彈劾你個不孝之罪。”
文哥兒聞言先往左看看,再往右瞧瞧,隻見他們人在江上,周圍全是自己人。他哼哼兩聲,說道:“我說的話就你們幾個聽到了,如果我被禦史彈劾了一準是你們告的密!”
眾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