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1 / 2)

心尖意 天如玉 25875 字 4個月前

西北大風呼卷,瞬間被疾行而過的馬蹄聲踏碎。如風掠過的快馬輕騎不過數百,後方卻緊追而來了大部的西突厥騎兵。</p>

荒原漫漫無際,穿著灰白胡裘的西突厥騎兵自天際撲來,灰茫一片如鋪天蓋地的沙塵,眼看就要追進射程。</p>

前方數百涼州輕騎皆黑皮軟甲,持槊帶刀,本是一直在往涼州方向,卻陡然轉向,折返回去,策馬俯身,快如離弦之箭,直襲向大部一側,長槊疾刺而出。</p>

慣常的出其不意,但後方追來的大部兵馬不夠輕便,先頭人馬反應過來時就已來不及。</p>

側方被一下被衝開,馬槊挑出一片缺口,猝不及防打亂了西突厥騎兵衝來的陣型,一時後方急追而來的大部都來不及勒住,擠踏不斷。</p>

而如利劍刺入的涼州輕騎卻已迅速合攏。隊伍裡一聲沉沉的下令: "退!"快馬輕騎如風,隨令而動,直衝而過又調轉方向,隨即奔向荒原深處。</p>

一個時辰後,山背避風之處,輕騎已遠奔到此處暫停。</p>

胡孛兒蹲在馬下,喘著粗氣,抹把臉: “軍司拒絕了那群狗賊,這次他們可不會再像舉兵那夜一樣輕易就退了。"</p>

穆長洲立在半坡有風處,凝神聽了聽動靜,回身說: “他們可汗已受傷,我們輕騎快馬,直繞後方再挫其一回,逼其撤退。"</p>

胡孛兒聽得眼一亮,又遲疑: “那萬一再遇上他們大部回援該如何?”</p>

“還能如何?”穆長洲一手牽馬,翻身而上, "殺出去。"一旁兵卒已自馬背上取下他的弓箭遞來。</p>

穆長洲接住,轉頭又道: “他們此番定會儘力殺了我,你們追隨我左右要時刻留意,謹防被圍。"</p>

胡孛兒跟上馬,瞪眼道: “軍司為何這麼說?”</p>

穆長洲冷笑一聲,目光遠望出去: “覺得你有用時,可以留你一命,既不肯合作又牽連著往事,自然要除去了。"</p>

什麼往事?胡孛兒雲裡霧裡,順著他目光望出去,卻隻看見山外風吹塵煙彌漫,遠處是看不見輪廓的涼州城。</p>

驀然順風送來一陣號角聲,離得太遠,縹緲虛浮的像是來自天外。眾人頓時戒備,全部扭頭西望。</p>

胡孛兒反應過來,急道: “糟了,聽著像是吐蕃攻來的</p>

號角,果然兩邊合謀好的,怕是那些吐蕃狗賊已往涼州進犯去了!"</p>

穆長洲凜著眼,手中韁繩一振: “立刻走!”</p>

胡孛兒趕忙用力揮手。所有人悉數上馬,輕騎列成一縱,疾馳再出….</p>

涼州城,四方城門外的軍營都已調動,正奔馬不息,兵卒紛紛趕向各處城門和關口。西城門下,除去奔忙的涼州兵馬,卻還列陣著數千甘州兵馬,齊齊整整,似剛被調來不久。</p>

令狐拓打馬自西城門內出來,身上已重新罩上銀灰鐵甲,手裡拿著佩刀,看見自己手下這些熟悉的兵馬,不禁一停。</p>

張君奉自遠處軍營方向打馬而來,匆匆停住,朝他抱拳: “軍司早已吩咐過,涼州隨時要做好被</p>

進犯的準備。眼下甘州、肅州兵馬已全部被涼州接管,按照軍司命令在本州嚴防關口,特地調來這四千兵馬,交由令狐都督率領。"</p>

令狐拓眯眼道: “他居然真讓我繼續領兵。”</p>

張君奉眼下正忙,無暇顧及太多,皺了皺眉道: “我知道令狐都督對當初的事不知內情,我也並不全然知曉,但我追隨軍司多年,至少知道他在做什麼。他至今所做的事,與你也沒什麼不同。”他忽一頓,嚴肅道, "隻怕不止,軍司做的,還要更多。"</p>

令狐拓臉上神情不定,隻看了他一眼。忽聞一陣號角聲,張君奉臉色突變,立即轉頭望向城頭高喊: “快!擊鼓傳訊!備戰!”</p>

令狐拓不禁轉頭尋聲,那是吐蕃的號角聲,竟如此嘹亮,瞬間就傳出去極遠,必是大軍壓近。</p>

“現在知道為何要讓你領兵了?"張君奉飛快說完,當即打馬回城,一路高喊, “傳軍司命令!拱衛涼州!"</p>

令狐拓看他奔遠,回過頭,已見遠處涼州兵馬奔走,如早就做好了安排一樣,由副將們率領著,繞城四處而去。</p>

甘州兵馬中,一名手下副將馳來,急切又猶豫地等著他的吩咐: "都督……"</p>

令狐拓握著手裡的刀,忽然想起穆長洲放他時說的話: “隻要你還記著自己是河西舊部,職責還在河西就夠了。"</p>

他確實不在乎自己信不信他,要的也隻是必要時,自己領兵在此,拱衛涼州罷了。</p>

又一陣號角響起,故</p>

意一般,張揚地宣示著大軍壓來的意圖。城內隱隱傳出百姓們驚疑不定地詢問和奔跑。</p>

令狐拓聽著那陣號角聲,低哼一聲,自言自語一句: “果然我就是你的一枚棋子。”</p>

身邊副將沒聽清,趕緊問: “都督吩咐什麼?”</p>

令狐拓轉頭朝向號角聲響起的關口方向: “我說要儘河西將兵職責,即刻全出,隨我抵擋吐蕃!"</p>

說完揚手抽出刀,帶領全部兵馬,疾奔向號角聲方向……</p>

薄日隱雲,天色灰暗了一層。</p>

會盟地後方幾十裡外,山腳之下,一隊西突厥兵馬正在奔忙,急切地準備護送受了傷的可汗返還。</p>

手持彎刀的兵馬在旁小心防衛,可汗被從一圈簡易圍帳中扶出來,身上隻簡單包紮了一下,帶血的胡袍尚且沒來得及換下,又被左右扶著,送上鋪著厚厚氈布毛毯的馬背,小心抓住馬韁,便要遠去。</p>

驟然風緊,一支百來人的涼州輕騎如影一般突兀自側麵冒出,頓時馬蹄隆隆,直衝而來。防衛的西突厥兵馬大驚失色,立即喊聲不斷,催促可汗急行。</p>

輕騎已至,直撲他們尾端,趁著先手,突進就揮刃,瞬間斬殺數人。</p>

防衛隊伍更加駭然,本以為他們會被大部追擊圍剿殆儘,不想竟然還能反過來襲擊後方,原本就一心護送可汗快走,此刻更是急中生亂。</p>

隻這瞬間,側麵又冒出數百輕騎,為首的人烏袍烈馬,張臂引弓,迅如疾風,卻穩然不動。防衛的西突厥兵一眼看到那身影就已驚慌大嚷。</p>

一箭射出,直飛向隊伍裡伏在馬背上的可汗。左右西突厥兵皆撲近擋去,中箭摔落下馬,可汗躲過一劫,馬卻已受驚,倉惶奔出,隊伍更亂。</p>

幾聲急切的突厥語,是可汗忍著傷在大喊護衛。</p>

殺來的涼州輕騎裡,卻又傳出幾聲突厥語的高喊: “涼州援兵來殺可汗了!涼州援兵來殺可汗了!"</p>

護衛的西突厥兵愈發混亂,就擔心接下來真再現身而來另一波涼州輕騎,匆忙往後趕,幾乎要將可汗層層圍住。</p>

可汗伏在馬背上,顛簸奔出,仍大怒著喊了幾句突厥語: “殺了他!殺了姓穆的!”西突厥兵馬頓時退得更快,一邊有兵急切吹響傳訊號角。</p>

快馬而來的涼州輕騎又再度合攏,穆長洲勒馬收</p>

弓,揚手一抬,並未再追。</p>

胡孛兒抓著刀拍馬衝來,大笑道: “軍司教的那幾句突厥語真是好用,他們倒像真信了咱們有援軍來殺那老可汗了!"</p>

穆長洲說: “先彆高興,這是傳令的號聲。”胡孛兒笑容頓時沒了。</p>

穆長洲轉過頭,凝神去聽來處動靜。</p>

可汗隊伍送出的那陣號聲早已遠去,他們之前悄然繞來的方向,卻已有大部兵馬的馬蹄聲滾滾震踏而來。</p>

胡孛兒很快聽見,急急忙忙道: “他們大部果然回援了!”</p>

穆長洲冷眼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迅速說: “回去兩人,故意散播可汗已退的消息,餘下人馬隨我拖著這支大部。"</p>

胡孛兒連細問都顧不上,立馬應聲,點了兩人,叫他們即刻往另一側繞路,飛奔回涼州。</p>

“走!”穆長洲扯馬轉向,飛快馳出。餘下人馬一瞬即動。</p>

漸暗的天際線下,浮動一層沙塵飛煙,馬蹄聲赫然接近。</p>

一直在試圖追擊他們的西突厥大部尋聲而來,終於又趕上了他們,橫向拉長隊形,一眼看去幾乎蔓延得無邊無際,越近卻越收緊,朝輕騎隊伍包圍著直撲而來。</p>

胡孛兒眼見架勢不對,奮力拍馬大嚷: “快!快!”馬蹄急踏,幾乎用儘全力在甩開四麵而來的合圍。</p>

穆長洲策馬在最前,忽一揮手,帶頭衝向側翼,馳去的刹那猛然坐直,飛快搭弓引箭,一箭射出,又立即抽刀,俯身疾衝。</p>

頓時眾輕騎都跟隨他衝去。</p>

薄弱的側翼被刀鋒撕開一角,合圍未能成功,雙方卻已交鋒。兵戈碰撞,西突厥兵馬張狂嘶吼著席卷上來,瘋狂纏咬向隊伍前端。</p>

穆長洲縱馬揮刀,身側黏上來的兩個西突厥兵落馬,敵兵竟不管不顧,仍不要命一般朝他衝來,仿佛眼裡沒有彆人。</p>

"往外!"他下了令,扯馬揚蹄回身,刀揮未止。</p>

立時輕騎都全力衝大撕開的一角,奮力往外。</p>

敵兵瘋了一般往前推進,即便揮殺了同伴似也不在意,忽又衝出另一支人馬,紛紛抽出彎刀,帶出刀鞘裡一陣淋漓汁水。後方還有張弓欲射的西突厥弓手,抽出的箭簇上也帶著滴答汁水。</p>

穆長洲眼神掃到,臉色忽沉: “</p>

快!”</p>

胡孛兒剛要繼續帶人往外衝殺,斬殺了幾個西突厥兵,卻見所有敵兵都直撲前方而去,扭頭一看,他們全都奔著軍司去了。</p>

竟然真如他當時所言,是要殺他的架勢,猛然反應過來那先前老可汗傳訊的號聲是什麼,定是叫這群大部不顧一切殺了軍司了,難怪他們都跟瘋了一樣!</p>

眼見那烏袍烈馬的身影被團團圍住,幾乎是人馬疊撞地黏著那一處,仿佛早知他擅射,皆是以命貼身圍堵,幾乎留不出一點射距。</p>

胡孛兒記著他吩咐,連忙大嚷: “快殺破一角,絕不可被圍!”</p>

說完一把奪了身旁輕騎手中的長槊,奔馬衝去,用儘猛力挑開一個西突厥兵,心焦大喊, "軍司!"</p>

陡然眼前破開一角,層層圍堵在那裡的突厥兵馬如被生生撞開,三兩突厥兵身首異處摔馬落地,裡麵黑馬揚蹄,一躍而出,馬身披血,馬背上的人已直接殺了出來,左手長弓沾血,右手橫刀鮮血淋漓。</p>

“走!”穆長洲一聲令下,馬已奔出。</p>

胡孛兒馬上跟著大喊: "衝!快衝出去!"</p>

剩餘輕騎立時合攏,槊在外圍,刀在內圍,如一支密不透風的整體,趁著軍司一下殺出的空隙,徹底衝出,迅速奔去。</p>

大風呼嘯著吹去血腥氣,受損的西突厥大部拖滯著,又轉向朝他們追來。</p>

胡孛兒在馬上將長槊拋還給身邊輕騎,拎著帶血的刀回頭張望,喘著粗氣道: “軍司,他們還在追,速度慢了不少,真是被拖住了!"</p>

話說完,往前奔馬更快,卻覺那陣風裡的血腥氣重了許多,他不禁又轉頭往前看,忽然看到穆長洲背上烏袍被割開了幾道口子,露出了裡麵隱約的軟甲,不確定問: “軍司受傷了?”</p>

穆長洲馳馬未停,聲音略低: "走,儘快解決,儘快返回涼州。"</p>

胡孛兒立時閉嘴,打馬更快。</p>

所有輕騎再不停頓,直拖著追來的大部衝向更遠……</p>

長安的延英殿裡,光線悄然轉暗。舜音早已被允許起身,站在殿中許久,卻仍然怔著。</p>

“知道此事的隻有朕與他兩人,你是第三人。”帝王的聲音清晰平靜。她一動不動,早已忘了言語。</p>

直至麵前遞來什麼。舜音眼睛看去</p>

,內侍躬著身,雙手托著一隻錦袋,送到了她眼前。</p>

帝王仍站於前方: “這是當初涼州與中原還未徹底隔絕之際,穆長洲借驅逐的中原探子帶回的,從那之後,兩方便再無消息往來,直到你又再入涼州。"</p>

舜音眼神不禁落去錦袋上,隻看到細密的織紋,卻不知裡麵是什麼。</p>

稍一停,帝王接著道: “他曾說過,若有一日他自己回來複命,便將此交還於他,若他不能回,這便該永沉人世。隻是沒想到,最後來向朕獻輿圖的,竟然是他的夫人,那應交給你。”他手稍抬。內侍立即將錦袋托高送上。</p>

舜音接過那隻錦袋,終於尋回聲來: “謝陛下告知。”</p>

帝王又打量她一遍: “我該謝你。”他甚至沒用君王自稱,隨後才又朗聲肅色道, “回去吧,朕會儘快下詔。"</p>

舜音按禮垂首告退,出了殿門,往外而行,心思卻依舊在翻湧不停。</p>

勝雨跟了上來,幾名內侍也追隨而出送行,她全然沒有在意,耳中和心底都還反複回想著殿內的話語。</p>

天黑時分,封無疾在官驛的長廊上伸頭張望,眼見著幾匹趕來送信的快馬出了院門離去,扭頭終於看見一輛馬車自宮城方向駛來,停在了院門外,隨行的還有幾名內侍,連忙迎去。</p>

“阿姊!"他興衝衝地湊去車前, "真是好消息,阿姊入宮還沒回來,聖人的口諭就到了,看來</p>

你入宮見駕十分順利!"</p>

舜音從車裡下來,似剛回神: "什麼好消息?"</p>

封無疾道: "方才來了幾個快馬傳訊的宮人,過來叫官驛好生安排,準備著人去召穆二哥入都來見了。這自然是好消息,想必是要當麵冊封了,阿姊隻要在此等候著穆二哥入都就好了。"</p>

舜音想起帝王說過要儘快下詔,確實很快,手卻捏住了袖中那隻錦袋。封無疾借著院中燈火才看出她臉色有些不對,好似發呆一般,奇怪道: “阿姊怎麼了?”</p>

舜音忽然想起什麼,西突厥也派了人來,隻是未曾受到召見,他們不會善罷甘休,還有吐蕃……她立即回身,對跟來的幾名內侍道: “請代為轉達聖聽,邊防未穩,恐有變化,請聖人儘快下冊封詔書,我需儘快趕回。"</p>

內侍皆</p>

是得令而來,當即應下,紛紛離去。</p>

封無疾卻已愣住: “阿姊何意,你不過剛到一兩日罷了。”舜音轉身往客房走: "不能再等,我必須儘快回去。"她要帶著冊封詔書趕回,越快越好.…</p>

天就快黑了,涼州城早早宵禁閉城,百姓們全都關窗閉戶。城外西南關口處,早已燃起火把熊熊,兵馬未歇。</p>

吐蕃兵馬密密麻麻,已進攻了關口好幾次,甚至還分出部眾兵馬繞往彆側,試圖翻山越河攻入。涼州兵馬幾乎已全部調動,四方城門軍營儘出,將整座城團團繞住,遊走四處,不斷擊殺抵擋侵入的小股敵兵,還要支援關口,更要防範隨時可能出現的西突厥大部。</p>

張君奉率兵守在關口城上,又抵擋了一次吐蕃兵馬的進攻,忽而老遠聽見兩人快馬在四周奔走高喊: “西突厥可汗已退!西突厥大部已退!”</p>

關口外的吐蕃兵馬進攻遲緩了些許,但仍未停,不斷有箭雨往關口城上射來,隻是謹慎了許多,並未強行死攻,像是多了一絲遲疑。</p>

張君奉甩一下掄弓太久發酸的手臂,往後退兩步,轉頭問後方四處打探的騎兵: “可見有西突厥大部往涼州而來?"</p>

後方騎兵高聲回:“沒有!”</p>

那就是與喊話一致了。張君奉一聽就知是穆長洲的安排,當即催促周圍守兵都跟著高喊。一時間四處都是威懾喊聲: "西突厥可汗已退!西突厥大部已退!"</p>

喊聲不退,廝殺也未停止。</p>

關口嚴密緊閉,一陣陣火油潑下,引火而去,順著山道燒出一片焦糊味,煙氣彌漫,擋住了吐蕃兵逼近的馬蹄。</p>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喊聲仍在,吐蕃敵陣裡陸續遊走出去的兵馬接連返回,似是帶回了消息——仍未等來西突厥大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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