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蘭家的花園裡被移來了一株八重櫻。
被精心照顧的足有近十米高的櫻樹參天而起, 淡粉的花瓣自枝頭綻開, 重瓣蓬蓬，將頭頂都連成了一片曖昧的霞色。
看得出來，黑發少女很喜歡這株櫻花樹, 即便有專門的花匠會照看花園，她也依然每天都不忘給它澆水。
當她提著水壺澆下水花的時候, 玖蘭優姬就站在那片裡不遠不近地看著。
純血種的五感感知向來敏銳, 即便是在毒辣迅烈的陽光下, 她也依然清晰可見水珠從倒下的樹根處沒入或是濺出時，那個黑發少女微微側著的溫柔的神情。
玖蘭優姬就那麼看著她。
她一天天地, 毫無自覺地向她靠近。
直到她澆完水, 提著水壺轉過身，看到就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她, 露出了一個笑容：“要給櫻花澆水嗎？”
她才恍然察覺, 她竟然不知不覺地站到了那篇櫻花下。
她笑起來的樣子就像是晨曦時彌漫在花園裡的初霧，薄薄的, 淡淡的，縱橫而過, 縹緲地拂過臉龐, 她被籠在她的笑容裡，懵懵懂懂的, 毫無所覺地向前行走, 走了許久, 霧氣散去, 輾轉成了黑發少女的那雙蒙蒙的眼眸，她才終於發現自己站到了她的麵前。
不作聲響地看了她一會兒，優姬才伸出手，接過她手裡拎著的水壺倒了下去。
她去澆樹，原本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的黑發少女才慢慢地緩了下來。
玖蘭梨霜就站在她身旁，對她細聲細氣地說著要怎麼養櫻花。
“它喜歡水哦，所以澆水的時候最好多澆一點。”她提醒她，“它還喜歡陽光，這幾天天氣很好呢，正好是它會喜歡的天氣。”
聽到這句話，玖蘭優姬澆著水的動作一頓。
從外麵被移入花園裡的八重櫻在這幾天的悉心照顧下已經相當適應新環境了，原本有些委頓的枝條也嫋娜地展了開去，在枝頭綻開星星點點絢麗的花朵。
有壓在枝頭的櫻花順著從抽長的枝條上跌落的陽光一起凋在玖蘭優姬腳邊，血族少女麵無表情的，她盯著腳邊的落櫻，眸光越來越沉：“我討厭陽光。”
她這麼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強調，她抬起頭，那雙逐漸變得鮮紅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觀察著她每一個細微到眼神的表情和動作，又說了一遍，“我討厭陽光。”
還不知道被自己當作妹妹的棕發少女的真實身份，她愣了愣，而後笑了：“那就討厭。”
然後，這一次愣住的就換成了原本氣勢洶洶的玖蘭優姬。
“沒有人規定一定要喜歡陽光，你看。”她仰起頭，示意她抬頭去看頭頂的櫻花，“就像是有人不喜歡櫻花，但是，也會有人喜歡它。”
簌簌的花瓣落下，許久，玖蘭優姬才開口道：“不一樣。”她的眼神裡露出一種顯而易見的茫然來，“我以前，是最喜歡陽光的，為什麼現在的我卻變了呢。”
“因為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啊。”她回答她，“你長大了。”
“那以前的我呢！”玖蘭優姬慌亂了起來，“以前的我去哪裡了！”她死死地握住黑發少女的手臂，神情驚惶地像隻被子|彈聲從樹枝上驚起的雀鳥，驚慌失措的同時又帶著無助的絕望，連指甲都刺入了玖蘭梨霜柔軟的皮膚裡。
黑發少女並不覺得疼痛，又或者更準確的說——她並非是為自己感到疼痛。
“她在這裡啊。”她握住她的手，“她就在這裡。”
“我嗎？”嗅到指甲刺入皮膚裡的血腥味，玖蘭優姬的表情僵了僵，而後在感到血族那隻冰冷的，血腥的，剛剛還傷害了她的手被黑發少女握住手掌時，幾乎是瞬間，她就甩開了她的手，以一種慢吞吞的，像是抗拒，又像是渴望的樣子向後退了一步，“我不是啊。”她看著黑發少女的表情迷茫又痛苦，“以前的黑主優姬，她被現在的玖蘭優姬殺掉了啊。”
玖蘭梨霜抬頭看她的表情，發現她是真的這麼覺得的。
“人類的我——已經被吸血鬼的我殺掉了啊，我把以前的我殺掉了啊。”棕發少女靜靜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仍舊是蒼白恍惚的，她瞪大眼睛，臉上幾乎沒有什麼情緒的波動，隻是眼淚一滴一滴地從眼眸中湧出來。
她這麼說著，可玖蘭梨霜卻分明從她的眼睛裡讀出了求救的聲音。
她明明在說——救救我，否定我，求求你。
所以，她開口道：“不是這樣的。”她念出她的名字，“優姬，不是這樣的。”
黑發少女已經從和她的對話中明白了些什麼，“那個曾經的，喜歡陽光的身為人類的黑主優姬還在這裡，她就站在我麵前。”但儘管如此，她的眸光和笑容卻依然溫柔著，“她隻是長大了，改變了喜好，然後以另一種身份活著。”
玖蘭優姬愣愣地看著她，她的表情怔怔地，眼淚卻掉的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