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字是“酒令”,卻又像是在罵人。劉如珍這會兒倒是顯出了一點兒小聰明,哪怕難不倒敬則則,也要過過嘴癮。尋常她就是嘴巴再毒,也不敢如此直白地罵比自己高位的妃嬪放肆的。
何況這兩個字實在有些太難了。一時眾人都看好戲地瞧著敬則則,那些個有才的人也在腦中開始自己接令,卻是腦袋空空,想不出來。
敬則則似乎也遇到了難題,她輕輕蹙了蹙眉,垂下眼皮。而祝新惠此刻卻端起了酒杯,先才約定好了的,她飲儘杯中酒敬則則還沒接令就算輸。
因此敬則則瞧著似乎也急了,見祝新惠端起酒杯,嘴裡就吟出“放船開看雪山晴”一句。
“晴……”然則接下來的這一句她似乎還沒想出來。
劉如珍得意地瞥了瞥祝新惠,雖然隻是很短暫的一瞥,卻讓敬則則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怎麼晴不出來了麼?昭儀娘娘,到底行不行啊?”劉如珍笑道,故意去打斷敬則則的思路。
“怎麼不行了?”敬則則蔑視了劉如珍一眼,“晴也行,雨也行,行遵儒肆。”說罷,敬則則便擺袖還座。
劉如珍一臉茫然地道:“你這就接完了?”
敬則則飲了一口茶,點點頭,“接完了呀。”
劉如珍冷笑,“晴也行,雨也行算什麼詩詞啊?出自哪裡?再且,那‘行遵儒肆’是個什麼詩,真是聞所未聞。”劉如珍說罷,轉向祝新惠、馬嬪等人,“諸位姐妹可有聽說過這兩句的?”
衛官兒衛美人怯懦道:“晴也行,雨也行,嬪妾卻也聽說過,是無名氏的《長相思》,然則‘行遵儒肆’是真的沒聽過。”
祝新惠也沒聽過,不過她也有些拿捏不準,怕自己說錯了話反而出醜,因此轉頭看向景和帝道:“皇上,你可聽過‘行遵儒肆’之句?”
沈沉搖了搖頭。
祝新惠越發有了底氣,出聲道:“敬昭儀,你這第三句可有出處?”
敬則則起身道:“回賢妃娘娘,有,此句出自南朝謝宣城謝朓的《三日侍光華殿曲水宴代人應詔詩》其三。”
一時眾人都被驚住了,尋常人看詩詞都是選那自古傳頌較多的名句來讀,像這等逢場迎合的應詔詩誰也沒那閒情逸致去讀,誰曾想敬則則居然知道,還記住了,這詩詞的底蘊可就太深廣了。
劉嬪垂死掙紮道:“哦,這種詩咱們真是瞧也沒瞧過,昭儀說是誰的就是誰的啊?”
敬則則倒是不怵劉如珍,恨不能她越作死越好,“南朝詩集,山莊裡就藏有,讓太監去取了來對證不就行了?”
景和帝沈沉轉頭看了看高世雲,高世雲立即就吩咐小太監取書去了。
說起來敬則則今日能揚眉吐氣還真得全靠景和帝沈沉這兩年的“遺棄”,她以前看詩詞也隻尋那靈言妙語的佳作來看,應詔詩自然是不碰的,可避暑山莊這兩年,閒來無事打發時間,她看過不少閒書,恰好看到了謝宣城的這首詩,也恰好記住了。
一時詩集取來,自然是詩題詩句都對上了,劉如珍這才啞口無言,訕訕坐下。
敬則則瞧著也沒擰著不放對她不敬的劉如珍,至少此刻沒站出來讓皇帝和祝賢妃主持公道,這才是表現風度的時候,把劉如珍就襯得更如村婦一般了。
“說起這個奴婢正要跟娘娘說呢,皇後生辰第二天皇上就下旨讓眾嬪妃皆去碧峰寺給皇後娘娘祈福,瑾才人不聲不響的,給皇後娘娘抄寫了一卷《金剛經》不說,誰知她竟然還用血字給西宮太後抄寫了一卷《心經》。使得皇上大為高興,太後也歡喜,如今已經封了婕妤,是瑾婕妤了。”
“那東宮太後呢?”敬則則並不在乎瑾才人有沒有封為婕妤,在她看來這是遲早的事兒,衛官兒的琴藝實在是堪稱臻境了,景和帝就愛那調調。
“這位瑾婕妤可不簡單呢,說是正在給東宮太後抄一部《本願經》,隻是人的血就那些,一日裡也不能取多了,《本願經》又比《心經》長那許多,自然得慢慢抄寫。”龔鐵蘭道,“娘娘,你看她多厲害,三方都不得罪,東宮太後就算心裡不舒服可也沒理由發作,畢竟瑾婕妤正給她抄寫經書呢,但這一次碧峰寺供奉佛經,卻隻有西宮太後和皇後的,西宮太後的還是誠意十足的血字經書。
“說起來瑾婕妤從美人升做婕妤的速度可是本朝前所未有的呢,如今麗嬪已經是昔日黃花,祝賢妃又懷著身孕,想來這宮裡就是瑾婕妤的天下了。”龔鐵蘭說到這兒,就跟說彆人家的孩子一般,隻恨自家娘娘不爭氣。
敬則則冷笑道:“瞧著這位瑾婕妤倒是滿身的心眼兒,可這宮裡啊,心眼不能沒有,卻也不能太多,皇上又不是傻子,而且最恨彆人當他是傻子,我看這位瑾婕妤也蹦躂不了幾日的。”
龔鐵蘭隻笑笑不說話,那意思卻好似在說敬則則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怎麼就瑾婕妤一個人當出頭椽子麼?那日那位姓莊的舞姬,還有最後唱歌的雲采女,我瞧著皇上都挺上心的呀。”敬則則道。
“哦,那莊舞姬可不是舞姬了,前些日子皇上召了她侍寢,已經封為采女了。不過那位雲采女,皇上還並未召幸。”龔鐵蘭道。
一場夜宴,皇後的臉麵是做足了,順帶還有三位嬪妃得利,那位雲采女雖然還沒被召幸,但敬則則覺得也是早晚的事兒。
“不過麗嬪是怎麼失寵的?她肚子裡懷著龍胎,也沒做什麼出格兒的事兒啊?”敬則則問道,彆人的教訓就是自己的經驗,所以特彆感興趣。
龔鐵蘭搖了搖頭,表示具體內情自己也不知道。“或許也不算失寵吧,隻是以往隔幾日皇上總要去她宮裡坐坐的,但自打賜了封號之後這近一月,皇上都再沒去瞧過她呢。”
敬則則沉吟片刻,“想來是她問皇上要的封號,皇上嫌她太貪心。”敬則則還真是真相了。“皇上這個人麼,最不喜彆人問他討要東西,他願意給的從來不吝嗇,不願意給的也不希望彆人伸手要,麗嬪是犯了他的忌諱。”
龔鐵蘭在心裡歎息,你倒是挺了解皇上的,嘴上這麼會分析,怎麼輪到自個兒做事兒卻是怎麼糟心怎麼來?
次日敬則則一大早就沿著湖邊往清舒仙館去了,行到一半時又看到皇帝一行從山上騎馬下來,她來不及避到一邊,皇帝一行似風一般從她身側卷了過去,看也沒看她一眼,弄得那天晚上給她吮指頭仿佛是敬則則做的夢一般。
這點兒插曲絲毫不影響敬則則,她繼續往清舒仙館去。誰知快走到時,卻見一名嬪妃打扮的女子正跪在石子路上,旁邊樹下站著麗嬪。
這是通往清舒仙館唯一的道路,敬則則就是想繞道都不行,隻能繼續往前走去。柳緹衣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到是敬則則,低身隨意地福了福,腿都沒怎麼彎。
敬則則心裡暗笑,這位還趾高氣昂呢,還在這兒處置莊采女,也不想想她跟自己都成一掛的了。
敬則則繞過柳緹衣,隻當自己沒看到這出鬨劇就要走,誰知莊采女抬起頭,紅著眼圈媚聲媚氣地道:“昭儀娘娘,求娘娘幫嬪妾跟麗嬪說道說道。嬪妾並沒有撞著麗嬪,給嬪妾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如此無禮。”
莊小蓮不是故意媚生媚氣的,隻是天生嗓音如此,好似隨時都在說“喲,爺好久沒來了”這種調調,在女子聽了就覺得她天生狐媚子,很是不喜歡,敬則則也不喜歡。但據說男人都喜歡。
敬則則不明白莊小蓮怎麼會突然找上自己,她同莊小蓮無親無故,自己什麼也都沒看到,怎麼會平白無故幫她。敬則則低頭看了看石子路,這樣的路麵走著沒什麼,但夏日穿著輕薄跪著膝蓋怕是很疼的,想來莊采女是受不了了,才會貿然求助,不然也不至於昏了頭了求一個失寵的嬪妃。
“原來是莊采女。”敬則則道,“這會兒本宮與麗嬪都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你乃四品以下,怎的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兒?”她沒辦法不說話,畢竟莊小蓮求了她,她總不能裝沒聽見吧,那樣說不過去。
“是皇後娘娘特許嬪妾等逢五、逢十前來請安的。”莊采女可憐兮兮地道,抽泣的聲音很像是床笫之間那種聲音,聽得人耳朵發燒。
敬則則心想也難怪麗嬪要尋莊采女的麻煩了。她轉頭看向麗嬪,“你們是要在這兒鬨著,遲了給皇後娘娘請安,還是進去請皇後娘娘主持公道?”
莊小蓮立即感激地看向了敬則則。
麗嬪瞪了敬則則一眼,然後摸著自己的肚子做出一副痛苦表情道:“哎喲,臣妾的肚子好疼,昭儀娘娘怎的也這麼巧就出現在這兒,還幫著莊采女說話?難道說……”麗嬪看了看敬則則又看看莊曉蓮,“臣妾就說,她哪有這樣的膽子,敢來衝撞臣妾的肚子,原來……”
敬則則愕然地張大了嘴巴,麗嬪該不是瘋了吧?張口就信口開河,屎盆子亂扣。
“麗嬪,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你這樣胡亂攀誣人,難道以為自己說說就不用負責了?”
柳緹衣壓根兒就沒把敬則則放在眼裡,說自己肚子疼隻是想讓她趕緊滾蛋,彆什麼閒事兒都敢管。“敬昭儀,本宮肚子裡懷的可是龍子,若有個三長兩短……”
可惜她不了解敬則則,這主兒最受不得冤枉,要不然也落不到如今這地步。
敬則則看著柳緹衣的肚子笑了笑,“本宮是九嬪之首,看來麗嬪你肚子疼這公道隻有請皇後娘娘來主持了。”她直接轉頭看向莊小蓮,“起來吧,咱們去皇後娘娘麵前說個分明。”
柳緹衣沒想到敬則則這麼硬氣,心下有些慌,卻知道絕不能讓人看出來,所以直起背道:“臣妾有沒有胡說,皇後娘娘自會主持公道。”
敬則則笑了笑,“很好。”然後轉身便往清舒仙館走。
柳緹衣低頭對伺候自己的宮人吩咐了一句什麼,也跟著敬則則往前走了,莊小蓮見這般情況也趕緊爬了起來,隨便拍了拍膝蓋上的灰,也匆匆進了清舒仙館。
皇後看到敬則則先開口道:“昨兒聽小鄭太醫說你身子已經好了,今兒看著的確是氣色如常了。”
敬則則朝皇後行了禮,“多謝娘娘關心,若非娘娘讓小鄭太醫不辭辛勞地到秀起堂給臣妾診脈,臣妾這病隻怕就要纏綿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