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信心(1 / 2)

李玉霞來找展艾萍談話,她提前做了充分的準備,腦海裡模擬過展艾萍可能的各種反應,甚至還寫了筆記本,勢必要把這個難啃的硬骨頭啃下來。

她一邊在腦海裡構思編織話語,一邊留心觀察四周,顧晟和展艾萍這兩人的新家收拾的妥妥當當,看得出是個細心人,再看展艾萍,手上雖然拿著抹布,那一雙手卻是纖細白嫩的,手指指尖粉的像花瓣一樣。

這是一雙漂亮的手,細皮嫩肉,一看便知沒做過粗活。

她卻是不知道展艾萍的雙手被自己細心調養許久,才變成這樣的狀態,若是細看,手心裡還有薄繭,手背卻是白嫩漂亮的。

李玉霞試探說道:“小展,我是要來跟你說你工作上的事,軍醫院那邊有過考量,覺得你可能不適合待在那,你看看你是個什麼想法?你想安置在什麼地方,縣醫院和鄉鎮醫院……”

“我能理解。”展艾萍點點頭:“我去離這最近的鄉鎮醫院,我問過好像是有的,騎自行車要半來個小時?好像早晚從營區進出城裡的汽車也會路過……”

展艾萍猜也能猜得到有這樣的結果,她是當年軍醫大學最優秀的一批學生,留在了滬城,被老師寄予厚望,最後卻自己主動放棄手術刀,老師肯定對她恨鐵不成鋼。

軍醫院條件是不錯,可鄉鎮醫院雖然又小又破,還沒有正經手術室,可這說不定才是她能真正大展身手的地方。

她有中西醫經驗,另外在滬城的時候,展艾萍翻過不少教學材料,通過給醫學生上課,展艾萍還發現自己挺有做老師的潛力。

鄉鎮醫院沒幾個醫生,村裡赤腳大夫水平參差不齊,說不定她以後也能醫生教職工作兩手抓。

自己當個優秀的醫生很好,教出一批優秀的醫生也很不錯,一個人的醫術再高明,終究是有限的,這個時代需要更多有一定水平的基礎醫療醫生。

寧**頭不做鳳尾,在軍醫院裡頭上壓著太多人,鄉鎮醫院則自由不少,另外時間門和管理上更自由。

李玉霞呆滯住了:“……”她這編的一肚子話,愣是沒說出來就歇了火。

“你真的打算好了?”

“小展同誌,你可是要想清楚啊,這……不能有情緒問題。”

展艾萍笑笑:“李主任,你放心,我沒有任何情緒問題,您回去吧,我的想法就是這樣。”

見到她臉上燦爛的笑容,李玉霞全身都僵硬了,她想起了自己編寫的冊子,這把硬骨頭就這麼輕輕鬆鬆的軟了?

她說她沒有情緒問題,她還主動要求去鄉鎮醫院。

李玉霞心想我這個婦女主任在她麵前:

——毫無成就感。

李玉霞腦袋裡嗡嗡的,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她實在難以相信就這麼解決了,她又連續問了展艾萍好幾次,展艾萍拿著雞毛撣子,心情輕鬆愉快,說自己真的沒有情緒問題,她還說自己考慮清楚了。

李玉霞:“……”

正當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外麵一勤務兵跑進來,說道:“顧營長氣衝衝上軍醫院去了,攔都攔不住。”

得了。

這邊沒有情緒問題,那邊有情緒問題了,李玉霞就可恨自己不能找顧晟談心。

展艾萍把手上的東西放下,“我去一趟軍醫院。”

李玉霞跟著道:“我跟你一起去。”

——看看,這不就來事了!

她的眼睛亮如星輝,這對夫妻要鬨起來了,她準備的那一堆東西有用了。

展艾萍和李主任一起出了家屬院,借了一輛吉普車,司機鄭樺開車帶她們上醫院,這是一輛老舊破車,不少地方都已經掉漆了,開在路上乒乒乓乓,碰撞聲清脆,是一輛瀕臨報廢的備用車。

李主任手按在窗戶上,穩定自己的身形,她就是想問前麵的小同誌:“你真的會開車嗎?”

一旁的展艾萍倒是不動如山坐的安安穩穩。

這年頭這破車出不了什麼車禍,路上連兩輛車都沒有,就算出了車禍,也不會是太嚴重的問題。

“小展你——”展艾萍實在是太淡定了,李玉霞心想自己這一把年紀了,不能比不過年輕的小姑娘。

“——砰!”

或許是老天爺也看不慣展艾萍的淡定,隻聽得一聲巨響,車子左搖右晃,車上的人跟著左搖右晃,一個刹車後,車子勉強穩當地停在路上。

爆胎了。

司機鄭樺臉色難看,他下車看了眼:“兩位嫂子,爆胎了,麻煩你們在這等等,我去找人——”

展艾萍出聲道:“車上有備用胎嗎?”

“有倒是有,可是我——”他他他不太會啊……

展艾萍又看了眼他:“你手扭了。”

“剛才撞了下,現在還使不上力。”

“伸手。”展艾萍語氣平淡無波,她抓住鄭樺的手,瞅準了地方按了好幾下,李玉霞立刻聽到了一陣殺豬叫,讓她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展艾萍給他貼了個膏藥上去,鬆手,“好了,一邊休息去吧。”

鄭樺:“……”他有點害怕這個漂亮的小軍嫂,下手賊狠了。

狠,準,辣。

李玉霞:“……小展,你,你還隨身帶著跌打膏藥啊。”

展艾萍隨口道:“我還隨身帶著針呢。”作為一名合格的中醫,身上帶針是必須的。

李玉霞:“……!”

她現在十分好奇展艾萍親手做出來的衣服是啥樣的。

展艾萍打開後備箱,一般這種報廢小破車裡,修車的器具肯定是一應俱全的,因為經常需要修理,還舍不得扔它。

她把修理箱拉出來,擼起袖子,半跪在地上,直接開乾。

李玉霞在一旁看著直犯嘀咕,她轉頭看蹲在地上的鄭樺,又看看眼前一身淑女打扮的展艾萍,這嬌美小軍嫂,就她剛才那個乾勁利落的勁兒,簡直比個男兵還像男兵。

再看這鄭樺,站在展艾萍身邊,都跟個羞答答的小娘們一樣。

李玉霞:“……”

她這個婦女主任是要對誰進行工作比較好?

李玉霞轉頭凝視著地上的鄭樺,這個小同誌,圓臉,瞧著嫩生生的,她露出了慣常的工作笑容,和聲細語道:“小鄭啊,這不怪你,你不要有情緒問題……”

鄭樺:“……”

“嫂、嫂子,我我我我……我沒有情緒問題。”

李玉霞:“……”你臉上寫著你有!

展艾萍把備用胎換好,順便還把這破車修了下,她實在看不過眼了!男人沒有不愛車的,展艾萍雖然是個女的,她也愛車,小時候就想著能開坦克飛機火箭大炮砰砰砰,母親送給她的五歲生日禮物都是坦克飛機模型。

雖然長大了沒能摸到坦克飛機,但她對車還算是深入研究,平日總要開車出去兜兜風,她也會修車改裝車。

展艾萍快速把車修好了,招呼著李玉霞和鄭樺重新上車,鄭樺吞吞吐吐:“我、我……”

他這有點手軟了,不太好開車。

“李主任你坐後頭,小鄭你坐副駕駛,你來指路,我開車。”

李主任:“這能行嗎?小展你會開車?”

“這麼簡單的東西,我怎麼不會?上車吧。”

李主任將信將疑地坐在背後,展艾萍坐上司機位,打火發車,這輛小破車又開始在山路上搖晃前行,這一回比他們出發的時候好多了。

李主任:“!”這小展開得車更加穩當,這小鄭怎麼開車的,一會兒慢一會兒快,都快把她給搖吐了。

鄭樺:“……嫂子,你還挺會開車的。”

展艾萍手握方向盤,麵無表情盯著前方,這小破車要加速也加不上,就這麼穩穩當當地在山路上前行,如果不是趕著去軍醫院,他們這一行人就像是在山上優哉遊哉兜風。

跟滬城四處高高低低的大小建築不一樣,這裡到處都是群山密林,滿目蒼翠,若是對於攝影師來說,這裡的每一處都是美景。

更遠處,是幽幽的原始森林形貌,間門或有村寨輕煙。

路邊有兩個男人,一聽見他們小破車砰砰鐺鐺的聲響,停下了腳步,向他們搖手攔車,“同誌!同誌!停車!!”

是兩個青年男人,穿著卷袖子的灰襯衫,底下的長褲卷到了膝蓋往上,後麵背著草帽,他們的皮膚曬得黑紅,是兩個青年小夥。

展艾萍把車停了下來。

那兩人愣住了,開車的怎麼是個漂亮姑娘?而副駕駛上則坐著個年輕士兵。

因為那兩人的目光太過直白,小戰士鄭樺的臉都要漲紅了。

——他要有情緒了!!!

兩男人中之一的賀溫良試探性開口:“同誌,十萬火急,我們想要上軍醫院,能不能捎我們去一趟。”

“我們是聽說兩輛運送知青的大汽車在山路上出事了,幾十個人受了傷,我們是想去獻血的!”

展艾萍道:“上車,我們也是去軍醫院的。”

李玉霞打開後車廂門,讓他們兩上車,三個人在背後擠著坐,聽說出了事,李玉霞心裡也著急了,賀文良問道:“你們也是去獻血的?”

李玉霞:“……?”

開車的展艾萍道:“我是醫生。”

鄭樺咳嗽了一聲:“我手折了,我是病人。”

“哦哦。”原來是送病人去醫院。

展艾萍繼續開車,沒過多久,他們已經到了軍醫院,此時的軍醫院早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因為送來的病人太多了,除了有今天發生事故的知青,還有長時間門訓練導致脫水的士兵,更有建設農場時從高架上摔下來的民兵……

輕傷的重傷的混合在一起,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忙來忙去,這裡需要人,那裡也需要人,來來回回人員穿插雜亂,手術室已經滿了,外麵沒有手術條件也在進行手術。

展艾萍跟賀溫良兩人指引了獻血的位置,李玉霞鄭樺也跟著去了,展艾萍輕車熟路跑進了醫院小樓中,再出來時頭發束在帽子下,穿上了白大褂,臉上帶著口罩,擋住了她俏麗的一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輕症的這邊,重症的那邊……”

“讓開讓開——”

“又來一個。”

幾個人抬著擔架上的人,還有人用手捂住那人的傷口,新到沒多久的實習醫生張軍心慌意亂,他的雙手上全是血,臉上濺了血,腦海裡拚命想著課本書上的內容,遇見這樣的情況要怎麼怎麼辦……

“傷在了大動脈,流血不止。”

“來個人幫忙止血!”

張軍左右看看,都沒有看到熟悉的麵孔,到處忙來忙去,沒有人能騰出空閒,他的心跳加速,想著要怎麼處理,可他那雙手顫抖不止,不敢下手。

救命,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他——

他正要鬆手動作,又感覺到手下的溫熱濕意,鐵鏽味縈繞在身邊,濃濃的血腥味讓人感覺到絕望,溫熱的血液從指間門滲出。

“讓開!”此時他身邊來了一個人,那人的聲音沉穩,帶著一股莫名令人感到鎮定的力量。

張軍轉頭一看,隻看見了一雙清麗的眼睛,那雙眼睛十分漂亮,她的眼睛像是天上的星子,倒映著銀河,心跳跟著慢了一拍。

這是醫院的哪位女醫生?

張軍也是新來不久的,人家帶著口罩,他也認不出這人是誰,隻當她也是醫院裡的醫生。

“你讓開,我來。”

“我——”

展艾萍接替他的手,用壓迫帶和手裡的針為身下的病人暫時止血,張軍一臉怔愣的看著那倒映著亮光的長針。

“配合我。”

“準備給病人動手術。”

重新拿起手術刀的這一刻,展艾萍發現自己並沒有任何慌張,很奇怪的,或許事前事後她會慌亂,而真正拿起刀的時候,她比誰都要冷靜鎮定。

所有的一切都來的那麼自然,又是那樣的行雲流水,她的腦海裡有清晰的脈絡,一步一步工序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她的雙手靈巧,手隨心動,沒有絲毫滯澀,仿佛她所做的這件事情,已經在腦海裡預演過無數回。

放在口袋中的手表秒鐘滴滴滴的流淌,感覺不到身邊時光的流逝,四下變得極為安靜。

唯獨在一個身影掠過時,展艾萍下意識回眸,與某個人隔著數米的距離對視了一眼。

——氣衝衝的顧營長這是被臨時抓壯丁了。

她很快收回視線,將所有的事情拋在腦後,專注手上的事情。

連著進行了三台手術,跟身邊的醫生習慣了配合,等到一切都結束,展艾萍鬆了一口氣,再看向外麵,早已是夜幕降臨,昏黃的燈點亮了醫院的長廊。

長廊上蹲坐著不少人,忙碌的人群已經回歸平靜。

展艾萍鬆了一口氣,她這時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身上似乎被那股子血腥醃入味了,有醫生邀她一起去吃飯,展艾萍拒絕了,因為她跟他們並不是一夥兒的。

她揉了下鼻子,心想幸好不是烤肉味兒的。

展艾萍還沒感覺到餓,她走去了三樓院長辦公室,裡麵正有兩個人,一個戴著眼鏡,穿著白大褂,裡麵是軍裝,國字臉,繃著臉的時候看起來極為嚴肅,是院長許震綱,另一個男人同樣一身軍裝,衣服上沾了乾枯的血跡,他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展艾萍解開口罩,向他們兩人各敬了一個軍禮。

兩人給她回禮,許院長開口道:“展艾萍同誌,你可以留在軍醫院——”

“不,許院長,我已經想清楚了,我要去鄉鎮醫院當一名普通醫生。”在許震綱詫異的眼神中,展艾萍繼續道:“脫了這一身軍裝,再想穿上就難了,老師說得對,我應該對我的選擇負責。”

展艾萍跟身邊的男人一起走出了院長辦公室,醫院的走廊裡點著昏暗的燈,照亮雪白的牆壁,空氣裡總是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遠處密林一片漆黑,白日裡的一顆顆樹連成了一片,像是婆娑的鬼影,起起伏伏的,與再遠處的遠山相連,遙遠的山上時有星燈閃爍。

夜風吹拂在兩人臉上,展艾萍與身邊的人牽著手,十指相扣,兩人身上的血跡在昏暗的燈光下隱藏,讓人發覺不了。

顧晟開口:“你也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知道鄉鎮醫院是什麼條件嗎?”

展艾萍挑眉:“咱倆彼此彼此。”

顧晟嗤笑一聲:“你將來哭著求許院長收留你的時候,我會在一旁看戲嘲笑你。”

“絕不會有那一天。”展艾萍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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