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項工程浩大,進度緩慢推進,但隻要統計出了這兩地大概的遺漏人數,便大致可知全國了。
顧元白也想趁著反腐的熱度之後,將統計戶籍和賦役的事情提上來。
聖上緩慢翻著奏折,嘴中隨意道:“孔卿應當知道了,朕在暗處還有一個監察部的存在。”
孔奕林精神一振,斂聲屏息,深深一拜,“臣確實知曉了。”
孔奕林看著沉穩,但天性劍走偏鋒,他在知曉監察部的存在後,對顧元白幾乎歎服了。
在大權旁落、奸臣當道的時候,還能建成這樣的一個組織,皇帝的心性和脾性,是何其的厲害。
所以在了解了監察處的作用和意義時,孔奕林幾乎沒有去多想就接下了聖上的密旨。監察處是暗中的一把刀,而這種隱藏在黑暗之中的感覺,對孔奕林有莫大的吸引力。
顧元白笑了笑,將看完的折子放在了桌上,端起茶杯,什麼都不說,悠悠喝起了茶。
半晌之後,孔奕林苦笑,他率先落敗,又是行了一禮,“臣不知有沒有這個能力,可以進聖上的監察部?”
“孔卿當真要進去嗎?”顧元白忽的嚴肅了麵容,他坐直身,雙目有神地看著孔奕林,“孔卿有大才,於治國一道上頗有看法。若你進了監察處,即便是為朕立了功,這些事情也不為旁人所知了。”
孔奕林笑了笑,“臣身有官職,願為聖上分憂。”
顧元白笑了,又輕描淡寫道:“那若是朕想要攻打西夏呢?”
孔奕林凝神,他仔細思索了一番,打好腹稿之後,脫開而出的竟是西夏的地勢。
哪方水澤多,哪方林中瘴氣深,哪裡的棧道年久失修。孔奕林將自己現在前往西夏時的所見所聞一一說出,最後說得口乾舌燥才停下,“聖上,臣見識淺薄,隻知曉這些了。”
顧元白沉吟片刻,“賜茶。”
孔奕林接過茶水,卻不急著喝,而是微微一笑,誠懇道:“聖上,將我養大的是大恒的水土。讓我得到功名的是大恒的學識。而賦予我如今一切的,是聖上您。”
他頓了頓,又道:“若我有一天在大恒與西夏的戰爭之中會偏向西夏,”孔奕林的雙眼微微失神,“那必定是大恒再也沒有臣的容身之處了。”
因為大恒的皇帝有著一顆極其開明寬仁的胸襟,所以孔奕林才敢說這些的一句話。
隻是伴君如伴虎,他這句話也帶著賭的成分,孔奕林連賭都是沉穩的在賭,而他賭贏了。
顧元白讓他退下去好好休息,臨下去前,他不忘叮囑,“孔卿剛剛所說的關於西夏的那番話,十日後給朕遞上一篇策論來。”
孔奕林應是,悄聲退下。
第二天一早,上朝的時候,顧元白宣布了接下來要重新統計戶籍和整理賦役的事情。
這一事的繁瑣細致程度堪稱讓人頭大,早朝整整上了兩個時辰,等眾位大臣都饑腸轆轆後,才大致討論出一個具體的流程。
下朝之後,威嚴的聖上還穿著朝服,但臉色已經發白。
侍衛長背著聖上來在桌旁,桌上的膳食剛剛呈上,還冒著熱氣。宮女太監們上前,井井有條地脫去聖上身上所佩戴的配件和衣物。
所有的東西都拆去之後,顧元白撐著自己,十幾次深呼吸之後,眼前才不是一片發黑。
禦醫來得匆匆,五六個人站在一旁,顧元白偏頭看了他們一眼,頭上已經滿是虛汗,虛弱伸出手,放在桌子上留給他們把脈。
這些禦醫之中,每一個人都對聖上的身體情況撚熟於心,他們仔細地觀察著聖上的麵色,又讓聖上伸出舌尖,細細詢問田福生聖上今日的症狀,不敢放過一絲半點的原因。
累著了,餓著了,熱著了。
不外乎這幾種。
顧元白每一步都配合,哪怕有五六個禦醫需要一一上前重新診治,他也配合極了。
禦醫們湊在一旁商討,顧元白呼吸有些粗重,田福生給聖上盛了一碗白粥,“聖上,還需加些小料嗎?”
“不,”顧元白,“就這樣。”
勉強用完了一碗粥後,胃部終於舒服了一些。禦醫們也商討出來了方法,將藥方給了田福生之後,憂心忡忡道:“聖上,您所服用的藥方,需要換幾味補藥了。”
顧元白舉起一勺粥,麵不改色道:“換吧。”
“還是同以往一樣,將藥方遞去太醫院,讓每個禦醫看完之後簽署姓名,”顧元白道,“九成以上的讚同,那便換吧,不必來告知朕了。”
禦醫們欲言又止:“……是。還請聖上保重龍體,切勿疲勞,切勿疲勞。”
“去吧。”顧元白道。
等禦醫們離開了之後,顧元白默不作聲,繼續喝著白粥。
宮殿中一片闃然。
“宛太妃的身體怎麼樣了?”顧元白打破寂靜,突然問。
田福生小心翼翼地道:“回聖上,宛太妃因為這幾日天氣轉冷,已經許多日沒有出過宮門了。但太妃身邊的宮侍說過,太妃這幾日的胃口尚且不錯。”
顧元白鬆了口氣,“不錯便好。”
他有些出神。
聖上身形修長,卻有些單薄。衣服層層疊疊,也樣才能顯出些許的健康。
隻是這健康終究都是顯出來的。
田福生一時有些鼻酸,“聖上,您可千萬要保重身體。”
顧元白笑了,“那是自然了。”
用過早膳,顧元白沒有精力再去處理政務了,他躺回床上休息。外頭的人守在殿外,張侍衛擔憂不已,“田總管,聖上這身子……”
田福生歎了口氣,侍衛長不說話了。
“聖上在啊,就是震住所有人的一座山,”過了一會,田福生小聲,“隻要聖上在這,大恒朝裡就沒人敢做些出格的事。”
侍衛長道:“是。”
“不止,”田福生笑嗬嗬,“外頭的那些小國小地,隻要聖上還在,他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踏過來一步。長城外頭的人天天想著咱們的糧食和好東西,他們被長城給攔下來了,也得被咱們聖上給攔下來。咱們薛將軍不是去打遊牧了嗎?等薛將軍狠狠打回去了,他們才能知道厲害。”
侍衛長不由笑了起來,但這些話不用多說,他們都知道。
對於他們來說,聖上隻要還在,大恒就是海晏河清的一天。
但也是因為如此,聖上的身體,才倍為讓他們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