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白聲音也冷,“你在做什麼。”
薛遠沉吟一會:“臣前兩日睡時並沒有在臥房中休息,太熱,睡不慣。今日見聖上睡得如此沉,才心中有了些好奇,想要看一看這炕床到底是如何做出來的。”
“想看看炕床是怎麼做出來的,就是去拿鼻子聞?”顧元白嘲諷。
薛遠還當真點了點頭,煞有其事:“臣還真的沒有聞到被褥被燒焦的味道。”
顧元白看了他一會,扯起唇角,“薛卿還有功夫去琢磨炕床,你給朕刻的木雕應當也好了吧?”
薛遠麵不改色:“那木雕沒有這麼快就能好,聖上等臣兩日。等好了,臣親自送到宮中。”
身上的熱氣降了下來,顧元白餘光瞥過那個床,乾淨整潔的床上已經橫了一道又一道山巒疊嶂般的褶子,這些褶子或深或淺,上麵已經沒有了人,卻又好像還留著人一般。
聖上盯著床的目光直直,薛遠回頭,也順著看去,喉結滾動。
“炕床好聞嗎?”聖上突然輕聲問道。
薛遠不止是喉嚨癢了,他鼻子也發癢,心口背上好似爬滿了萬隻螞蟻啃噬,良久,他才道:“香極了。”
話出口,才發覺嗓子已經沙啞到了含著沙粒的地步。
他的聲音低得嚇人,神情更猶如猙獰得要破了繩的凶獸,駭得田福生想要拉著聖上就跑。可聖上卻鎮定極了,迎上薛遠如夜中猛獸一般發著綠光的眼神,微微一笑,“薛卿,朕也覺得香極了。”
顧元白說完,又是風輕雲淡一笑。
薛遠愣愣地看著他,半晌回不過來神。
田福生驚愕道:“薛大人,你、你——你鼻子出血了!”
*
一陣混亂。
薛遠被壓著去由大夫把脈,離家五個月,薛老夫人和薛夫人如今正是掛念他的時候,即便看上去隻是因為火氣太盛而出了鼻血,兩位長輩卻不見大夫不放心。
顧元白坐在石桌旁,姿態悠然地品著茶。隻是品著品著,餘光見到薛遠仰著頭堵著鼻子的樣子時,唇角便流露出了笑意,止也止不住地沉沉笑了起來。
有趣,好玩。
一旁的大夫瞧見這麼多氣勢不凡的人在這,卻還是沒有忍住對著大公子絮絮叨叨:“如今明明還沒立春,天還冷著呢,怎麼大公子你就肝火如此旺盛,虛火如此急躁呢?”
聖上從宮中帶出來的禦醫也在一旁扶著胡子笑嗬嗬地湊著熱鬨,“薛大人的麵相就能瞧出體內火氣多麼大了,如今外有寒氣入內,冷熱相抗之下,這夜裡睡覺豈不是難受?”
兩個問話問下來,薛遠眼皮都不耷拉一下。心道,是睡覺難受,所以想要抱一個手冷腳也冷的人在懷裡放著。
薛遠火氣大是常事,他在軍中要時時操練,倒是能把火氣消下去,但顧元白就在身邊時,卻是怎麼也消不下去的。
大夫給開了清熱解毒的中藥,等人走了,顧元白才站起身,勾了勾唇,“田福生,朕前些日子讓鐵匠打出來的鍋好了沒有?”
田福生忙道了一聲好了,便讓人去將鐵鍋給拿了上來。薛遠上前一看,鐵鍋如同一個太極圖,分為了內外兩半,“聖上,這是?”
顧元白勾起一個和善的笑:“晚膳便看它了。隻可惜這個新花樣,薛卿卻是沒法吃了。”
前兩日,顧元白就想吃頓火鍋來出出汗了,但今日休沐才算是真正的有時間。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還高懸在空,料湯現在做,到天色昏暗下來時,應當正是醇香口味。
薛遠雙眼微眯,“聖上,臣為何沒法吃?”
“朕怕你吃了,又能流出來一碗血,”顧元白瞥了他一眼,從衣袍中伸出手,屈指彈了一下鐵鍋,鐵鍋輕顫,發出一聲從高到底的清脆響聲,“這東西上火。”
聖上笑吟吟,“所以薛大人還是看看就罷了,彆吃了。”
身後禦膳房的人上前來取過鐵鍋。他們早在半個月前就聽聞聖上想要吃一種名為“火鍋”的東西,禦膳房的主事曾親自去問過聖上,詢問這“火鍋”是什麼一番味道,在琢磨了半個月之後,他們總算是做出了些成效,聖上這才迫不及待,休沐便帶上了東西。
薛遠無所謂一笑,不以為意。但等夜晚天色稍暗,無煙碳火燒著鐵鍋,而鐵鍋中的湯水沸騰散發著奇異香味時,他卻忍不住肚中轟鳴,口中唾液一出,誰還管上不上火的事,直接上前一坐,腰背挺直,風雨不動。
鍋中的濃湯分為兩個部分,一是醇厚如羊奶般的濃湯,一是紅豔如染了花汁一般的濃湯。薛遠聞了聞,好像從香味之中聞出了辣味,還有一種奇妙的,酸中帶甜,甜中帶酸,但卻極其讓人胃口大開的味道。
他不由問:“聖上,這紅色的是什麼?”
羊奶般的濃湯處,他倒是能聞出來是羊肉湯的味道。
顧元白正讓人將肉削成如紙片一般薄的程度,眼皮抬也不抬一眼,好似沒有聽到薛遠的話。
薛遠微微挑眉,看著拿著刀對著肉的廚子一臉為難的表情,他笑了一聲,起身接過肉,小刀在手裡換了一圈,將火光倒映在鮮肉之上,“聖上,如紙片一般薄,也應當隻有臣能辦到了。”
顧元白這才抬眸看他。
聖上的側臉在火光之中明明暗暗,映照出暖黃的光來,薛遠哄著:“臣給您削肉,您多看臣兩眼就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