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蘭芳還在做著自己要大操大辦的美夢,很有麵子地邀請了文工團所有的人。
收到一聲聲羨慕的驚歎,她很受用,感覺自己在結婚這件事兒上已經壓過了時蔓一頭。
何況,時蔓都已經被淩振厭棄了,又塞回文工團裡。
江蘭芳想到自己就要搬進機關大院,頭顱不由仰得更高。
這大概是她最揚眉吐氣的幾天,走路時抬頭挺胸,嫁了人就徹底換了一個家庭,不再有那種如影隨形的自卑籠罩著她。
時蔓也注意到江蘭芳偶爾看向自己的得意眼神,她隻能好笑地搖搖頭,根本沒在意過,也沒想過和江蘭芳比。
有什麼意思。
……
沒多久,江蘭芳的結婚報告批下來了,如她所料,沒什麼問題。
她馬上請了假,跟華誌新去公社裡領結婚證。
華誌新如在夢裡,腦子懵懵地跟在江蘭芳身後轉來轉去,還沒回過神來,熱騰騰的結婚證就已經拿到了手裡。
上麵公社的鋼印那麼清晰,指尖一摸,潮水般的欣喜湧進他心裡。
他華誌新!這輩子!真的娶到江蘭芳了!
華誌新在公社門口就情不自禁抱起江蘭芳轉了個圈。
“你快放我下來!”江蘭芳皺起眉,“這像什麼話?!”
“對不起。”華誌新連忙道歉,“我、我太高興了。”
江蘭芳被放下來,扯扯衣角,睨他一眼,“走吧,先回家跟爸媽說一下,看咱們的喜酒什麼時候辦。”
“嗯!”華誌新即便被江蘭芳訓了還是很高興,傻乎乎笑著,跟在她身後。
江蘭芳的公公婆婆中午都在食堂吃飯,但今天是華誌新跑過來說有重要的事商量,他們才在中午回了家。
江蘭芳燒了一桌子好菜,有魚有肉有雞鴨,還有一瓶她咬咬牙從供銷社買回來的酒。
因為華誌新以前發的津貼都在他媽手裡,所以這些東西還都是江蘭芳掏的錢,她有點心疼,但一想到以後都是一家人,也就鬆了牙關。
“爸、媽,以後我會好好孝順你們的。”江蘭芳往公公婆婆的杯子裡都倒了酒,給自己也滿上,敬酒說了幾句好聽話。
華誌新的父親戴著方框眼鏡,很斯文,母親則是齊耳短發,氣質颯爽。
兩人本來麵對江蘭芳都挺嚴肅的,不是很喜歡她還有她的家庭,但既然證都領了,看樣子她也挺勤勞賢惠的,一上午在家打掃了衛生,還做了飯,說話也好聽,他們的臉色便漸漸緩和下來。
華父端起酒杯,說道:“蘭芳啊,你進了我們家,以後就是我們華家的媳婦了,咱們一家人踏踏實實地把日子過好。”
華母也附和,“是的,咱們才是一家人。我的醜話說在前頭,以後可彆管你們家那爛攤子了,你問問整個機關大院,還有誰家比我家給的彩禮多,你娘家那邊日子夠過了。”
“是是是。”江蘭芳應道,“我嫁給誌新,以後就隻想我們華家的事兒。”
華誌新父母放心地點頭,端起酒都抿了一口。
江蘭芳殷勤地給公公婆婆夾菜,隨後觀察著他們的神色說道:“爸、媽,那我和誌新的喜酒什麼時候辦啊?”
“隨你們。”華誌新父母其實很好說話。
華誌新在一旁傻笑著,收到江蘭芳的眼神後,他趕緊放下筷子,按她交代地說道:“爸、媽,我們想多請些人來喝喜酒。”
“多請些?”華父的眼神一頓,“你們打算請多少?”
“……就,把蘭芳她們文工團的三個食堂都包下來辦喜酒吧。”華誌新的聲音漸弱。
“胡鬨!”華父“砰”的一聲把酒杯摜到桌子上,“三個食堂?你們要請整個團啊這是?”
江蘭芳在桌子底下使勁踩華誌新的腳。
他疼得抿緊唇角,吞吞吐吐地說:“蘭芳她、她的人緣好,文工團裡大夥兒都吵著要吃她的喜酒,她、她就應了。”
華父不滿地看向江蘭芳,剛剛那點積攢的好感全沒了,直接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不可能!能請整個團吃幾顆喜糖就已經頂好了。”
“確實。”華母在一旁幫腔道,“給她們全文工團買喜糖就是一筆很大的開銷。咱們給那些彩禮已經快掏空了,不能再大操大辦了。”
“先不說家裡的經濟條件是否支持。”華父背著手,皺眉打量兒子兒媳,“就你們倆這級彆,能講那麼大排場?你們捫心自問配不配。彆說三個食堂,就是一個食堂你們也包不了!”
江蘭芳感覺自尊被打擊到,她忍不住嘀咕,“可我們團裡的時蔓就請了一整個食堂的。”
“時蔓?”華父有所耳聞,“人家嫁的是團長!我們家誌新就是一個普通文職,你讓他包三個食堂辦喜酒,你想首長們戰士們怎麼想?”
“可您不是大首長身邊的秘書嘛……”江蘭芳小聲強調。
華父更嚴肅地看著江蘭芳,“這隻是我的工作職責,並不是什麼值得出去抖威風的事情,我也是一直這麼教育誌新的,彆以為我是他爸,在大首長麵前說得上話就以為自己無法無天了。都給我夾起尾巴,老老實實做人!”
說完,他很生氣,一拍桌子走了。
華誌新無助地看向江蘭芳,“完了,我爸最討厭彆人說這個。”
江蘭芳埋怨地瞪著華誌新,怎麼不早告訴她。
華母搖搖頭,歎氣起身道:“行了,把桌子收拾了吧,下午還得去上班呢。”
“媽。”江蘭芳連忙叫住她,仿佛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那我能辦多少桌喜酒啊?不包三個食堂,我隻要包一個食堂辦喜酒行嗎?”
“一個食堂?”華母看著江蘭芳,聳肩冷笑,“彆一個了,我看就一桌吧。”
江蘭芳神情一僵,還想再說請,“媽,這一桌能請幾個人啊……是不是太少了……”
“能吃咱們四個啊,這不就夠了。”華母指指手邊的桌子,“喏,這就是你倆的喜酒,咱們一家人不是已經吃過了嗎?還辦什麼辦。”
說完,華母拍拍衣角,也回屋午休去了。
江蘭芳愣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臉色煞白地問華誌新,“爸媽這意思,是咱們的喜酒就不辦了?!”
華誌新為難地看著她,點點頭,“我爸媽一直講究勤儉節約的,他們不同意辦,我們……”
“那你爸媽就不用請親朋好友吃喜酒?還有你那政治部裡麵,你也不請你的那些個首長、同事?!”江蘭芳提高音調。
“我……”華誌新低下腦袋,老實道,“不請了吧,吃幾顆喜糖就頂好了。”
江蘭芳氣得胸口都快冒煙,“你怎麼這麼沒出息!?就知道撿你爸的話講!你要是能為我爭取,爸媽一定不會把我拒絕得這麼死死的!至少會同意我開幾桌喜酒!”
華誌新的頭埋得更低,他不知道怎麼解釋,也說不出話來,隻能羞愧地老老實實挨罵。
……
三天的結婚假期過後,江蘭芳重新回文工團上班。
一到大排練廳,許多雙眼睛落在江蘭芳身上——
“江隊長,終於把你盼來了呀。”
“不是有喜酒吃嗎?我這幾天都等著呢,好想吃雞鴨魚肉呀!”
“還能請上回蔓蔓姐她們辦喜酒的那個廚子嗎?他做的菜真叫一絕啊!”
“江隊長,我們什麼時候喝喜酒啊?這幾天我吃食堂的飯菜都沒味了,就等你的喜酒呢。”
“是啊是啊,還想吃喜糖!!!最近嘴裡都沒味兒,快給我們分幾顆喜糖甜一下嘴吧!”
“瞧你這出息樣,幾顆喜糖哪比得上一桌子的肉菜啊?咱們當然得先喝喜酒!”
大家鬨騰著,嬉笑著。
其實不少人和江蘭芳隻是泛泛之交,根本不親近。
但有喜酒宴席,能吃好的喝好的,誰不想啊?也就故意都湊過來,顯得一副很熟的樣子。
可她們不知道自己的一句句話,一個個字,都像一把把狠刀子在往江蘭芳的心裡紮。
她麵上帶著笑容,但有多僵硬,被大家包圍著保持脊背挺直有多艱難,隻有她自己知道。
“喜酒……大家還再等等吧。”江蘭芳臉都僵了,摸摸口袋裡並不多的喜糖,見這兒人多,根本難以分勻,她隻好收著,打算等隻剩下舞蹈隊的時候才發。
大夥兒狐疑地看著她。
幸好這時遠處的副團長已經在拍手提醒大家休息時間結束,繼續排練了,大家隻好四散開來。
江蘭芳輕輕鬆了一口氣,逃也似的跑到角落裡,灰溜溜的。
許多女兵見她這樣都小聲議論。
“估計啊,我們的喜酒是沒戲了。”
“嘿,她可真有意思,耍我們玩兒呢?”
“愛說大話唄,也不怕閃了舌頭。”
“呸,真服了,以後再不信她了。”
“彆說喜酒,連顆喜糖都沒有,唉……真摳門,還到處炫耀自己嫁得多好呢,我看連其他女兵隨便嫁個城裡工人都比她好。”
“……”
因為期待過,又讓大家失望,所以弄得大家的情緒很不好,都義憤填膺的,罵起江蘭芳來也毫不避諱她。
江蘭芳真是比死了都難受,隻能攥緊拳頭,忍著那些針紮似的目光和話語繼續跳舞。
等到好不容易結束,江蘭芳一個人留在最裡麵,磨磨蹭蹭不出去。
就是因為無法麵對其他人,她暗恨華誌新沒用,如果他能替她說說話,在公公婆婆麵前強硬一點,她哪至於這麼丟臉!
江蘭芳很在乎麵子,可今天是她最丟臉的一天,都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時蔓還在中間的鋼琴那兒慢悠悠收拾琴譜。
江蘭芳經過的時候瞥了她一眼,冷哼著,“時蔓,你彆想笑話我!雖然我的喜酒暫時辦不成了,但我可比你好多了!你是被淩團長趕出來的吧?這才結婚多久,他就不喜歡你了?”
“……”時蔓不知道江蘭芳又發什麼瘋,好生生地跑過來,說些她想象的內容。
淩振把她趕出來?他敢嗎?
時蔓覺得好笑,“江蘭芳,我可沒功夫笑話你,你算幾根蔥啊?我根本不關心你的事。”
現在的訓練任務緊,黎蘭樂團都快走了,但張團長交給時蔓的任務才完成了一小半,時蔓挺著急的。
說實話,江蘭芳當時誇海口說要請全文工團的人吃喜酒的時候,時蔓就已經不以為意地笑了,知道江蘭芳肯定辦不到。
江蘭芳被時蔓一句話氣得心梗,她這麼關心時蔓,一直把時蔓當成最重要的對手,可時蔓居然說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裡?
還有比這更重更侮辱人的打擊嗎?
“你——”江蘭芳趁著四處沒人,不用偽裝自己溫柔的好隊長麵目,便直接敞開了說,“不管怎樣,反正我嫁的華誌新疼我愛我,什麼都聽我的,你呢?都住到招待所了,淩團長都不讓你回家了,有什麼好得意的。”
話音剛落,就聽到沉穩的腳步聲響起,還有淩振低冷好聽的聲音,“小蔓。”
時蔓和江蘭芳一起回頭看去。
淩振從大排練廳門口走進來,逆著暖黃的光,臉頰鼻梁的完美骨骼線都顯得有些模糊,但能看出他在光裡挺拔筆直的身影,那身挺括軍裝都仿佛鍍著一層光暈,顯得更有男人魅力。
江蘭芳又一次心動了,尤其與她嫁的華誌新對比。
華誌新脫了衣服,肉都是鬆散的,像一坨壓在自己身上的豬肉,江蘭芳想起就犯惡心。
可淩振,肌肉虯結、身軀健壯,舉手投足都充滿了力量感,眼神冷厲又克製,從來都看不出情緒。
這樣的男人才讓人拜倒啊!
江蘭芳目不轉睛地看著淩振,然而淩振的眼裡隻能看到時蔓。
他手裡提著一個紙袋,遞給時蔓,“豬肉脯。”
這個零嘴在供銷社賣得特彆火,也很稀缺,畢竟肉票、糖票都很珍貴,想要購買也得花不少錢。
而豬肉脯是豬肉和白糖一塊做出來的,小小一片就能引起文工團的女兵們口水淌到隔壁宿舍去。
淩振真是出手大氣,一買就是一袋?全給時蔓?
江蘭芳好羨慕嫉妒,她的工資津貼結婚前全要貼補娘家,彆說一片,就是一個小角的都沒吃過。
可時蔓居然就那麼不以為意地接過來,好像根本不知道這有多難得,就像她從來都不懂得珍惜淩振是多好的男人那樣,隻是眼尾一挑,撇嘴問淩振,“你來做什麼?”
“……”淩振壓根沒注意一旁還有人在,他垂了下眼,再重新抬起凜凜長眸,“跟我回家。”
他平時語氣很冷,不怒而自帶一股凶厲,但今日江蘭芳竟然從中聽出一絲緩柔,像是在……哄著時蔓。
這個發現讓江蘭芳瞪大眼,時蔓不是被趕出來的?淩團長還得求著她回家?!
可接下來時蔓再說了什麼,江蘭芳就不知道了。
因為時蔓提著豬肉脯往外衝,淩振抬腳就追了上去,看那背影,也透出幾分急切。
江蘭芳從沒見過冷淡凶猛得像狼王的淩團長會是這個樣子。
也想象不出來他婚後怎麼會這樣。
她隻知道,時蔓好像沒被哄好,因為時蔓還是住在部隊招待所,陪著黎蘭樂團的人。
時蔓和他們同吃同住,討教著許多樂團知識,還有鋼琴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