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蔓完全沒嗅到任何危險的氣息。
京南藝術大學對時蔓而言,就像是最舒適的搖籃。
她進入這裡學習,除了感受到濃烈的文藝氣息,也仿佛剛栽下的小苗開始瘋狂地汲取著養分、陽光和雨露。
時蔓主修的是鋼琴。
而京南藝術大學的鋼琴專業,正好是全國最厲害的。
因為這兒有全國最大的港口,與國外的聯係十分頻繁,藝術上的交流也如此,常有鋼琴大師從遠方乘船而來,又乘船而去。
京南城總是他們的第一站。
除此之外,京南藝術大學教鋼琴的老師,也是國際上享有盛譽的一名鋼琴大師。
這位老師叫羅建白,自小在國外長大,出身鋼琴世家。
據說,他天生有著絕對音感,天賦驚人,從繈褓時期就開始受鋼琴的熏陶。
所以,才能在三十歲出頭的年紀,就成了世界上最年輕的鋼琴大師。
他回國教書,也是出於對祖國和鋼琴的熱愛。
羅建白希望這兩樣,都能發光發熱,在他親愛的祖國,能湧現更多的鋼琴家,讓全世界都能看到鋼琴在國人手中煥發出的光彩。
對於同學們而言,溫文爾雅的羅老師是個十足的紳士。
他十分溫柔體貼,很尊重女性,身上散發著浪漫的藝術氣息,所以女同學們都很喜歡上他的課。
尤其知道羅老師還單身後,更是讓不少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子都對他暗生情愫。
但眾所周知,羅建白是位“音癡”,他的世界裡隻有鋼琴。
他的眼裡,女學生們也隻分為“彈鋼琴有天賦的”“學鋼琴很努力的”“對鋼琴不感興趣”的這幾類。
……
這天。
羅建白上課講的是命運交響曲,可下課後,時蔓追到講台來問的一個問題,卻將他難住。
“老師,為什麼這個曲子彈起來,總覺得缺了書上所說的這股氣勢呢?”
羅建白微微發怔,因為時蔓所問的,也是他思考過很久的問題。
但他比時蔓思考得更深一層。
缺了那股氣勢,是因為彈奏者大多都缺乏對生命真正的理解。
隻有真正明白“命運”的人,經曆過“生死”,才能彈出命運交響的真諦。
起碼,羅建白是彈不出來的。
所以他常常在想,命運到底是什麼?又該如何、為何交響?
這是困擾羅建白許久,也一直讓他無法更進一步的關鍵。
他每年參加那麼多的比賽,去世界各地演奏,雖然能收到許多掌聲,卻也有一些歎息——
他們都說,他的鋼琴技巧已經爐火純青,甚至可以說這世界上沒幾人能贏得過他,可從情緒上來說,卻還差了那麼點。
這不能怪他,隻是他的閱曆受限,畢竟他還年輕。
可羅建白不願意這樣,所以他每逢放假,都會花時間去遊曆,去開闊眼界。
漸漸的,他彈奏其他的曲子都有了靈魂,放鬆的、激昂的、悲愴的,他曾在遊曆過程中感受到的情緒,都可以釋放出來。
唯獨命運,他還是無法領略,甚至難通皮毛。
所以,羅建白很慚愧,他無法回答時蔓的問題。
隻能將自己鋼琴上演奏的可以錘煉出來的技巧,傾囊相授。
即便這樣,羅建白還是有些心虛,身為老師,卻沒辦法真正解答學生的疑惑,是他的失職。
他對自己無法提升到更高境界感到無比遺憾。
再完美精純的技巧,也抵不上真正理解“命運”二字後的真情演奏,那才是實至名歸的殿堂級大師的水平。
這大概也是他始終無法成為鋼琴界巔峰人物的原因。
……
惆悵的羅建白夜晚獨自出來散步。
月光傾瀉如水,照在地上,映著琴房走廊外的樹影,在晚風中婆娑。
忽然,一道琴音傳入羅建白耳朵裡,讓他渾身為之一震。
“這……”
有人在彈命運交響曲。
這事本身不足以讓羅建白驚訝,但彈琴的人,竟然彈出了他苦苦求索、隻在頂尖大師那兒才聽到過的“命運”力量。
雖然技巧遠不如他老成練達,許多琴音轉圜時還稍顯稚嫩,可彈琴者的澎湃情緒卻震撼到了羅建白。
這其中,有他始終無法領略的命運磅礴,從最絕望的悲哀到浩浩蕩蕩的憤慨激昂,感染力極強。
羅建白聽懵了,他不自覺抬起腳步,朝發聲的那間琴房走去。
他站在門口,沒有打擾裡麵的人彈琴。
直到整首命運交響曲聽完,羅建白輕吸一口氣,這才敲門。
“請進。”裡麵一道輕脆的聲音響起,讓羅建白又驚訝了幾分。
他發現,彈琴的人居然是時蔓。
羅建白不可思議地打量著時蔓,一時忘了說話。
在這之前,他看所有學生都沒什麼兩樣,都像是剛栽下的嫩苗,還需要精心嗬護、澆灌,才能茁壯成長。
可現在才發現,原來是他輕看了她們。
起碼眼前的時蔓,在對“命運”的理解上,就遠超於他。
隻是……
“時蔓同學,你怎麼能彈出這樣的情緒?”羅建白忍不住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出於禮貌和修養,他沒有問得更直白,卻很想知道時蔓到底經曆過什麼,小小年紀竟然有著對“命運”“生死”有著這麼深的感悟。
時蔓見到羅老師忽然敲門進來,也有些驚訝。
更是被他的問題問住。
她總不能說自己經曆過那麼淒慘的夢境,像活過兩輩子的人,隻是彈著彈著就不經意間將那些情緒融入。
“……”沉默片刻,時蔓隻好道,“羅老師,我隻是晚上睡不著,來練練琴。您說的什麼情緒?我沒注意。”
羅建白一怔,難道時蔓剛剛彈的那一曲隻是偶然?
不。他很快否定了這個判斷。
雖然現在四周萬籟俱寂,但時蔓方才的琴音還回蕩在他腦海裡。
那其中蘊著的情緒,絕對來自於她的理解和閱曆。
可,既然她不想說,那就算了。
羅建白雖然心癢癢,可也不願刨根問底讓時蔓不舒服。
他遺憾地歎了口氣,“看來是我聽錯了。”
時蔓看到羅建白這失望的樣子,有些愧疚地移開視線。
沒辦法,她要是把自己的經曆說出來,估計羅建白就不是理解所謂“命運”了,而是可能將她扭送到醫院去看病。
羅建白沒再多想,朝外看了一眼深黑的天色,“天都黑了,你一個人在這練琴,其他同學都沒過來?”
“嗯。”時蔓點頭。
羅建白的眉頭稍皺了皺,“晚上獨自回宿舍的路上不安全,你以後要小心些,晚上來練琴,一定得叫上其他人。”
“知道了羅老師。”時蔓乖巧應下,心裡卻並不在意。
從琴房回宿舍的那條小路隻是有些黑,兩旁都是樹林,許多樹影黑黢黢的,所以看上去有些唬人。
但時蔓膽子大,向來什麼都不怕,何況還是在學校裡,她不覺得會出什麼事。
羅建白關心學生,不止是鋼琴方麵,其他也是。
他想了想,無奈道:“等你彈完,我送你回宿舍。”
看著羅建白篤定認真的眼神,時蔓知道,他這是非要對她的安全負責。
本來還想再練一會兒的時蔓也不好意思讓老師等她,隻好道:“那我們走吧羅老師。”
羅建白看出時蔓有些掉以輕心,踏上林間小路,他不得不告訴她,“以前,有一位女學生在這裡失蹤過。”
時蔓身形一頓,“這裡?”
“嗯,也是走這條小路。”羅建白看向漆黑的遠處,目光凝重。
“一直沒找到那位學姐?”時蔓擰了把汗。
“沒有。”羅建白搖搖頭,那時候他也還沒來這所學校,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他的反應和時蔓一樣。
從那天起,他每天晚上散步都會來琴房這邊,看看有沒有落單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