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保護色(1 / 2)

七零婦產聖手 金麵佛 9001 字 7個月前

餘秋蹲在地上, 頭垂得低低的,整個人蜷縮著,活像隻鵪鶉。然而這還不夠,她恨不得自己登時變成土行孫, 可以一頭紮進地底下, 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 迫切的希望夜幕瞬間降臨, 或者是電閃雷鳴, 突然間淒風苦雨, 反正總之要天光散儘, 好讓黑暗遮住自己的這張臉, 彆讓人看清楚自己的這張臉。

周衛東的這位大哥果然認識八中的餘秋,而且兩人之間還有點兒淵源。

她之所以清楚這些, 是因為周家大哥正坐在井水旁, 一邊心不在焉地洗著胡楊好不容易種出來的大蒜, 一邊絮絮叨叨地對著空氣懺悔。

對, 他是麵對著空氣說話, 因為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著餘秋的方向。

周大哥不敢看餘秋,他整個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懊惱當中。

他懊惱當初自己不應該跟著同伴衝進餘家, 砸爛了餘母視為生命的鋼琴。

他懊惱不該將餘秋的母親直接架走, 勒令她跪在大太陽底下寫懺悔書。人都曬暈了,也不讓人家到陰涼處歇歇。

他更懊惱那些女學生硬逼著餘秋的母親剃陰陽頭,還拿皮帶打她的時候, 自己沒有開口阻止。

他還懊惱那些人硬逼著餘秋的母親在台上跳忠字舞時,自己也是下頭那個鼓掌叫好的人之一。

他的確認為那個女鋼琴家罪孽深重,需要好好脫層皮,洗了骨血重新做人。

但是他並沒有想過她會用自殺來了結自己的生命。

被鬥倒的人很多,關進乾校刷廁所的,當挑糞工的,比比皆是。為什麼人家都能活下去,她卻要死呢。

一定是她自知罪孽深重,所以畏罪自殺。

他在家裡飯桌上發表自己的觀點時,平常一直和顏悅色的母親,卻突然間發了很大的火,抓著雞毛撣子狠狠抽了他一頓。

他莫名其妙挨了打,隻覺得委屈。

最後母親卻哭了,說他出生的時候難產,要不是餘秋父親拚命搶救,他這條命就沒了。

結果人家費儘心思救下來的小畜生,卻逼死了人家老婆。

當天夜裡,周家老大做了噩夢。他想起很小的時候,自己其實每年都跟著父母去餘家拜年。他家有很多大孩子小孩子,好像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的情況。

不過他很少見到餘教授,因為同事要回老家過年,所以他經常替彆人值班。

招待他們這些客人的就是餘秋的母親,那是個很和氣的女人,從來不肯收他們拎上門的禮品。

那個時候的小餘秋常常坐在小房間裡頭,一本正經地看著什麼書,偶爾也會出來跟同齡的小女孩一塊兒玩,眼睛亮晶晶的,神氣的很。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們家就搬出了醫院安排的房子,住進了一個雜院子。自己也再也不跟著父母去拜什麼年。

周家老大說的顛三倒四,常常含含混混地說了幾句話之後,就突然間緊緊抿上嘴巴,把剩下的話咽進肚子裡頭去。

他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餘秋,他記得自己最後一次看到這個姑娘,

是她媽媽死的時候。那雙神奇的大眼睛灰蒙蒙的,看不到任何活人的氣息。

他覺得可怕,他原本想上前跟她說幾句話來著,結果卻嚇得落荒而逃。

從此以後,他都避著餘家的一切走。

可他沒想到,餘秋居然會選擇下鄉,而且還跟自己的弟弟在一個公社。

看到弟弟蓬頭垢麵的,從田裡頭回來,他心痛。

看到餘秋灰不溜秋的跟在後麵,他更難受。

因為按照政策規定,作為獨生子女的餘秋,其實是可以留在父母身邊不用插隊的。

如果她母親還活著的話,她何必下鄉難受這種苦。

“我……你……”周家老大支支吾吾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話,“你媽媽的事情,我們……”

餘秋根本沒心思聽他的懺悔,雖然她很清楚,在現在的格局下,這個人能夠鼓足勇氣說對不起,也是石破天驚。

如果她夠革命去舉報的話,說不定他也會被拉去當成叛徒,進行批判。

隻是她對這一切並不感興趣,況且她也沒有資格替任何人說出原諒的話。

死的那個人是一位母親,也是真正苦主在世間原本唯一可以依靠的對象。

她不曾承受過彆人的苦楚,她又憑什麼替彆人原諒呢?

周家老大遲遲沒有聽到餘秋的聲音,也不敢回頭看。

這一年多的時間,他幾乎已經不參加任何活動,而是成了彆人嘴巴裡頭的書呆子,隻埋頭學習,放學了就幫母親做家務。

他在廣東插隊的堂哥給他寫信,說當地非常流行逃港。為了防止思想動搖,上麵動不動就組織知青開會,規勸他們一定要當社會主義的主人,千萬不要去資本主義當奴隸。

但是堂哥卻非常疑惑,既然如此,為什麼隻見大陸人往香港逃,卻不見香港人跑回大陸呢?難道人們都喜歡幫當苦慘慘的奴隸?

為什麼我們一天到晚你鬥我,我鬥你,人家卻可以安居樂業地過日子呢?

有開大會小會劈鬥的時間,為什麼不能正正經經地做事呢?

嚇得周家老大立刻將這封信給燒了。這可是反動,要是被人看到了,妥妥的□□鐵證。

可是他心裡頭卻埋下了一顆種子,他隱隱約約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既然林賊能欺騙主席,搞出了好多烏煙瘴氣的東西,那會不會還有更多的林賊呢?他們現在做的這一切真的正確嗎?

周家老大不敢跟任何人討論這些問題,他懷疑自己真的成了書呆子,所以思想動搖了。

省裡頭組織代表團慰問下放知青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報了名,一是看看下鄉一個月的弟弟到底過得怎麼樣?二就是出來看看外頭的世界,省得自己著了魔障。

可是這一路走來,他心裡頭的疑惑更多,為什麼農民要這麼辛苦?為什麼美國的宇航員都登上了太空,而我們的農民卻連電燈都沒見過?

對了,還有今年的中美建交。大壞蛋一下子就變成朋友了,以前的蘇聯老朋友卻成了大壞蛋。

到底什麼是好人,什麼才是壞人啊?

周家大哥發呆的時候,周衛東已經興衝衝地跑了出來。他用自己的一塊橡皮跟村裡頭的小孩子換了一兜覆盆子,獻寶一樣送到大哥麵前:“你吃,可甜了。咱們今天晚上吃烤鯉魚,酸菜杆子酸辣椒燒魚雜,保準好吃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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