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連坐在床尾都不行,這床三麵都框著。
桂枝家的地麵也是夯實的硬土,陰雨天還潮極為厲害,餘秋很快就覺得自己的膝蓋涼颼颼的。
田雨擠進了裡屋,在邊上躍躍欲試的。
小知青想要幫忙,聞聲趕緊附和:“是啊,你聽我們餘大夫的話準沒錯,她可是祖傳的手藝。”
哎喲,她剛才竟然忘了這一茬,餘秋的爹是什麼人啊,大教授!不管東南西北左右哪一派,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總是沒錯的。
餘秋生怕這姑娘激動過頭,好心辦壞事,趕緊打發人出去:“你多去燒點兒熱水,晾溫了端過來。”
田雨茫然:“難道不是滾燙的熱水嗎?”
她看電影上都是一個勁兒地燒開水。
餘秋肯定地強調:“溫水。”
她不過是想給桂枝擦洗身上的臟汙而已,又不是燙豬,要什麼滾水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傳統習俗影響,認為懷孕以後就不能洗頭洗澡;這個桂枝身上的味道可真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先前餘秋離得遠,味道倒不明顯。
現在她就貼在桂枝身邊,真是戴著棉口罩都阻擋不了令人窒息的氣味。
餘秋不得不扭過頭,儘量讓鼻子離得遠點兒。然而她的眼睛跟手又必須得時刻不離大肚子,扭曲的姿勢讓她脖子都快斷了。
桂枝的婆婆很快送了盆溫水過來。
餘秋手上不得閒,接生婆被趕出去了,忙碌的人自然就變成了小接生員。
十三歲的小丫頭雙眼放光地看著城裡頭來的餘大夫,覺得有祖傳手藝的人到底不一樣。
寶寶的腳掉下來了,她居然能送回頭,既沒有用針戳也沒有拿刀砍。
小接生員有些羞愧,她還是學過新法接生的人呢,居然眼睜睜地看著胡奶奶說砍掉寶寶的腳還不知道開口反對。
餘秋被這姑娘看得芒刺在背,趕緊強調:“好好擦洗,儘量減少感染發生的可能。”
其實這是句空話,寶寶的小腳都掉下來了,再塞回頭的話怎麼可能不感染。
餘秋頭痛地看著小接生員急救箱裡頭的全部家當,抗生素的數量少的可憐,種類也少,隻有青黴素、鏈黴素跟土黴素,什麼頭孢之類的統統想都不要想。
鏈黴素與土黴素都是孕婦跟哺乳期婦女禁用藥品,看來隻能用青黴素了。
小接生員得令,趕緊勤勤懇懇地擦洗起桂枝的腿腳跟上肢。
一盆水很快變黑,在沒有任何肥皂的情況下都能洗成這樣,可見這大肚子的身體該積攢了多少陳年老垢。
涉及到孩子,幾乎天底下所有的母親都有驚人的忍耐力,包括忍受眼下這令人聞風喪膽的劇痛。
餘秋看了眼產包,突然間反應過來:“產鉗呢?把產鉗包也準備好。”
寶寶都是頭大身子小,到時候身體出來了,頭卡在洞口,那麻煩可大了。
拿產鉗夾住寶寶的腦袋帶一把,是在眼下不能開刀環境下迫不得已的最佳選擇。
小接生員滿臉茫然:“啥鉗子?”
餘秋心裡頭咯噔一下,心中草泥馬呼嘯奔騰。
她的導師良心就不會痛嗎?當初她在產房學接生的時候,動不動就討罵。
年近花甲的老太太中氣十足,一口一個當年村裡的接生員胎頭吸引器跟產鉗用的有多溜。結果醫學發展四十年,現在的博士除了抄著手在邊上看大肚子自己生之外,就隻會拉人上手術台剖腹產了。
可憐她年幼無知,嚇得瑟瑟發抖,愣是連下班都不敢回宿舍,二十四小時泡在產房。
碰上有情況不好生的大肚子,即便三更半夜她都會從值班室爬起來,搶著上台學接生。
跟她有些曖昧小萌芽的小哥哥們就是這樣變成純友誼的。誰能受得了永遠約不到人啊。
嗬嗬,整個科室四十歲以下的醫生,哪個也沒她產鉗用的溜。
現在導師倒是送副產鉗到她麵前來啊。
趙二哥從胡三爺手上稱了條八斤重的大魚,用草穿著魚嘴拎回家的時候,魚還活蹦亂跳。
趙大嬸從壇子裡頭摸出泡了大半個月的酸菜杆子跟酸蘿卜,又加了酸溜溜的西紅柿與短小精悍的朝天椒,跟切開的魚塊一道,熱熱鬨鬨地燒了一大鍋酸湯魚。
起鍋的時候,家裡頭碗都盛不下,她索性豪氣地裝進臉盆裡。
魚一上桌,濃鬱的酸辣香氣就彌漫了整個農家小院,引得餘秋忍不住想咽口水。
她穿到這裡肯定是變饞了,餘秋十分肯定。明明在醫院工作時,她已經常年習慣吃手術室缺鹽少油的手術餐,結果一來到楊樹灣,她口味都變重了好多。
太陽早已掉到地平線底下,天色將晚,正是鄉間最愜意的黃昏時分。家家戶戶都端了飯桌擺在院子裡,趁著最後的天光享受一天中最悠閒豐盛的晚餐。
趙大嬸今兒大手筆,燒魚時特地放了豬板油,湯色醇厚,香氣四溢。
她又跟兩個兒媳婦一道,燙了空心菜、炒了茄子跟冬瓜片,末了煮飯的時候還不忘燉上一瓷盆的螺螄,四菜一湯,愣是將家裡的飯桌擺得滿滿當當。
要不是實在沒地方放了,她還打算涼拌個黃瓜絲來著。
餘秋等人被硬壓著坐在上桌,就連何東勝都沒能逃脫,愣是被拽下來當陪客,誰讓他是六隊的生產隊長。
他笑著直搖頭:“這又算哪門子的規矩啊。”
“怕啥,今兒就吃飯,沒人勸你酒,要喝自己倒,不喝沒人壓。”寶珍的母親跟這盆酸湯魚一樣,勁頭十足,“小胡會計,你要不要也來一杯?米酒,不醉人的。”